这份沉甸甸的新合同,被她压在了众多文件的最底层,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时,雷然正为公司的“重生”忙得焦头烂额。
阎月清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国际专家的进驻、厂区的翻新计划,每一项都让他既兴奋又倍感责任重大。
而当老板将一份人员扩招计划交给他,要求规模远超现有养殖场维护所需时,雷然内心是困惑的。
他拿着计划书反复核算,对照着现有养殖场的规模、设备数量、预期的生产任务,每一个岗位似乎都已达到甚至超出了合理的饱和度?
按照这份计划招人,不仅会大幅增加人工成本,甚至可能出现冗员。
他生怕阎总算错了,特意去询问,招聘人数是否饱和?
阎月清却只是看着一份海图,平静且决断:“不够。按计划招,岗位设置和薪资标准按最高一档执行。我们需要储备人才,尤其是技术骨干和管理层。公司要发展,不能只盯着眼前这几亩鱼塘。眼光要放长远。”
“长远?”雷然咀嚼着这个词,现在才终于明白,阎总的长远计划,究竟是什么!
每一个看似冗余的岗位,每一个储备的技术骨干,竟都是为了这片全新的、更大的战场而准备的!
巨大的震撼像电流般穿透全身,让雷然一时失语。
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羞愧和后怕!
羞愧于自己曾经质疑过她的决策,用狭隘的“合理性”去揣测她的深谋远虑。后怕于他在风暴中的动摇,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被网上的诽谤所影响。
邻海!那片同样蔚蓝的海域,是阎总在无声无息间,为海星这艘船早已修好的更坚固、更广阔的船坞……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深不可测的布局……所有关于阎月清的印象在这一刻轰然坍塌又重塑。
雷然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那不是委屈,是震撼到极致的醒悟!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那位年轻老板近乎敬畏的叹服!
她沉默地扛下了所有的误解甚至污蔑,只为了在尘埃落定之时,给所有人一个无需担忧的未来。
这已不仅仅是商业上的魄力,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担当……
“所以,”阎月清的声音压下所有议论,清晰地宣告——
“海星不会倒!工作不会丢!公司会整体迁移至东溪湾!新基地的规划、建设,即日启动!对于留下来的员工,薪资待遇,维持不变!”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会场!
李国柱激动地拍着大腿:“我就知道!阎总不会丢下我们!”
小王捂着脸哭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老张头连连点头,浑浊的老泪划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许多人忍不住和身边的同事拥抱、击掌,濒临绝望后的希望,如同甘霖洒在久旱的土地上。
然而,阎月清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显冷冽。
她抬起手,会场再次安静下来,气氛重新变得凝重,如同风暴前的海面。
“另外,我听到一些声音——说我阎月清是冲着新能源规划来的投机者,是算准时机、低价收购公司只为等政策东风、独吞补偿的伪君子?”
她冷笑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让会场温度骤降。
“海星公司,不是我从谁手里‘收购’来的战利品。”
“它是我的母亲——姜玉女士,在十五年前,海都这片土地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像钉子一样亲手扎在这里的!”
姜玉?!阎总的母亲?!
满座哗然!
不少人知道前姜总的奇迹,也知道公司正是因为等了太久姜总,才会慢慢下滑到今天这种地步。
没想到,姜总的女儿阎总出现了?!
她来救所有人了?!
阎月清目光一扫:“十五年前,深水港计划流产,投资商跑光,多少人卖了地背井离乡?是她,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嘲讽,盘下隔壁倒闭的仓库,租下这片当时无人看好的海域,创立了海星!给了上百个家庭一条活路,一口饭吃!稍微年长一点的员工,还有人记得吗?”
作为最老的员工,老张头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间红了:“记……记得!阎总,我记得!姜总她……她在那会儿,就是这片‘鬼城’里唯一的灯!”
阎月清的声音带着一种对往事的追忆和对母亲的敬重,“虽然因为一些原因,姜总后面没什么时间管理海星,但不可否认,她当初的举动,给在座不少人创造了机会,让你们得以守着家园。”
她的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也撬动了不少人压在心底多年的复杂情绪。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尴尬的寂静,比刚才单纯的安静更让人喘不过气。
姜玉姜总……这个名字对他们这些老员工而言,早已模糊成一个遥远而略带愧疚的符号,甚至有时,会不自觉地带上一点埋怨——埋怨她当年的离开,留下海星这艘船在风浪中飘摇。
然而,阎总此刻斩钉截铁的话语,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老员工的心上——
是啊,是姜总在最黑暗的“鬼城”时期,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一份糊口的生计,让他们能守着这片故土和家业,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背井离乡。
羞愧感如同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心头。
阎总的话没有责备,但那份潜台词却尖锐无比——
他们守着姜总留下的基业,守了十五年。可结果呢?不是守住了,而是守到濒临破产,工资拖欠,人心惶惶,差点就散了!
姜总当年给的是“一条活路”,而他们呢?这十五年,把这“活路”几乎走成了一条死路!
老张头那句“唯一的灯”犹在耳边,更衬得他们这十五年来的黯淡无光。
如果姜总当年创立公司后,立刻就“跑路”,那公司迅速衰败,或许还能找到“老板不负责任”的理由搪塞。
可事实上,大有老板离开多年、公司却在职业经理人或优秀员工团队的带领下蒸蒸日上的例子。
老张头的女儿不就是在某乐上班么?
老板逃到国外去了,可公司现有的资金流和运营,光靠版权费都能给在职员工一直发工资。
而海星……靠着姜总留下的那笔庞大的原始资金,靠着她当时牵线搭桥了许多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资源……
为什么发展不起来?
姜总不过是最近几年才没有消息,公司竟然就江河日下了么?
一个念头在众人脑中轰然作响!
——如果什么事全靠老板的一笔笔资金才能维持公司运转,那说明在座诸位全是废物!
十五年了,他们没能把海星发展壮大,没能让它自力更生,反而让它日渐凋敝,甚至走到了破产清算的边缘,最终还需要姜总的女儿出手相救。
这不仅仅是经营不善的问题,这是辜负!辜负了姜总当年的信任和留下的机会,辜负了这片养活他们的土地和海,也辜负了他们自己这十五年的时光!
这份迟来的、沉重的反省,伴随着强烈的羞耻感,压得每个人都抬不起头。
会议室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无处安放的沉默。
新老板的出现,不仅带来了生路,更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他们长久以来的无能。
阎月清环视众人,缓缓道:
“事实上,姜总并没有忘记大家,前不久,她正式将海星公司交予我接手……”
“所以,这不是什么投机,更不是什么收购!而是传承、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接手它,不是为了等待某个政策东风去攫取暴利!而是为了延续我母亲的信念,让海星真正活下来,活得好!新能源试点对我们原址的影响是事实,但我阎月清接下这个担子时,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任何风浪的准备!东溪湾的预案,是我应对风浪的第一步!而不是某些人臆测的、处心积虑的算计!”
“这次风波,考验的是什么?”她声音冰冷,字字如锤,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是人心!是‘众志成城’四个字!”
“困难来了,没等我的解决方案落地,猜忌、内讧、甚至被人煽动在背后捅刀子!”
王大满顿时感到如芒在背,冷汗涔涔而下,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我很失望。公司渡过难关,需要的是风雨同舟的伙伴,不是离心离德、随时可能反噬的‘员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个眼神闪烁的老员工脸上停留片刻,语气陡然转沉:
“地址迁移、新基地启动的同时,也是公司人员重整的契机!所有员工,需重新签订用工合同。续约与否,公司将根据过往表现、专业能力,尤其是此次风波中的态度和行为——进行严格筛选!不合格的,不好意思,永不录用。”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人纯粹的喜悦。
王大满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冰凉一片。
他偷眼看向四周,发现不少人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凭什么筛选?我们不是都干得好好的吗?”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正是之前和王大满一起抱怨现状的工友张勇,他梗着脖子站起来,试图挑起不满,“阎总,您这是要过河拆桥?嫌弃我们这些没被拆迁的人拖后腿了?”
君九一步上前,挡在阎月清侧前方。
这一个月来,大家只要碰到他,君九总是一副温和笑意的模样。
此刻,年轻英俊的脸却是一片肃杀!
“张勇?月总自有考量。你的疑问,稍后公司会统一说明。”
他目光如鹰,语气骤然冰冷:“不过你身边那位——王大满,倒是该好好说道说道。”
王大满被点名,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脖颈,脸色“唰”地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君……君先生……我……我对公司有贡献……我……”
“你当然有贡献!”君九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为公司的‘贡献’,就是勾结外人,在网络上兴风作浪,造谣诽谤月总和公司吧?!”
“我没有!”王大满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没有?”君九冷笑一声,直接操作大屏幕,切换画面,清晰地显示出后台数据——那个在网上掀起滔天巨浪、名为“深扒资本伪善面具”的账号注册信息、登录Ip。
“你和那个‘浪里淘金’孙涛那点勾当,真当是铜墙铁壁,无人知晓?
什么?
这才一天,他连孙涛都查到了?
王大满就是个普通人,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他仿佛第一次知道阎总究竟多有本事般?双腿忽而一软,“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会场瞬间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瘫倒的王大满,眼神由最初的惊愕迅速转变为鄙夷和愤怒的火焰!
“王大满,”君九盯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宣判,“你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躲在网络后面就安全了?你那点自以为聪明的伎俩,在真正的技术手段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更可笑的是——”
他话锋一转,语调充满了浓重的讽刺与对愚昧的怜悯:“你知道那个在网上帮你发帖、带头兴风作浪、把你当枪使的‘自媒体朋友’孙涛是谁吗?他背后有什么目的?他为什么那么‘热心’帮你?因为他对月总怀恨在心!他利用了你!”
屏幕画面再次切换,醒目地显示出“宝贝计划”慈善基金会的申请记录和后台审核备注:
申请人:孙涛
申请项目:儿童重疾救助(孩子确诊白血病)
申请金额:490,000元整
审核状态:驳回
驳回原因:经多方核查,申请人名下拥有:
位于xx市xx区xx路xx号房产一套
位于xx市xx小区xx栋x单元xxx室房产一套
一辆登记于其名下的xx品牌轿车
家庭年收入稳定超30万
申请人要求基金会全额资助49万治疗费用,自身分文不愿承担。
该行为严重不符合‘宝贝计划’雪中送炭、救助真正困难家庭的紧急救助原则。
建议其优先善用自有财产或寻求其他合理社会援助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