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走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昂贵的米白色外套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椅子上,丝质衬衫袖口高高挽到手肘,沾着汗水和不明污渍。
看着医生们忙碌的身影,她的侧脸紧绷得没有一丝血色,鬓角被汗水浸湿,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角。
见纪黎僵在门口,阎月清连忙伸手,拉住纪黎的胳膊:“这里太乱了,我们出去等。”
纪黎失神茫然地任由她拉着,跌跌撞撞地被带出病房。
vip套房有两个房间,中间以巨大的玻璃窗隔开,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抢救场景。
两人并肩站在窗外,透过玻璃,只见主治医生正安排抢救。
“除颤!清场!电击!”
刺眼的电光在奶奶瘦弱的胸膛上闪过,身体随之弹起又落下。
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依旧顽固地延伸着,刺耳的蜂鸣声是死神的倒计时。
“再来!充电200J!”医生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医护人员的身影在病房内快速移动,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后背,监护仪上的直线却像一把刀子刺进众人心里。
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
阎月清下意识看向纪黎,男孩的脸色惨白,全身都在颤抖。
这个画面对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实在太残忍了。
她摇了摇头,把窗帘拉上:“小黎,先别看了,我们去门口等候吧。”
纪黎的理智瞬间被这句话点燃!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阎月清嘶吼,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恨意:
“是你害了奶奶!!!”
“什么新药缓解痛苦?!都是你的实验!!”
“你把我奶奶当什么了?!当试验品吗?!!!”
“骗子!杀人凶手!你装什么好人!!!”
他声嘶力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向阎月清的手指如同淬毒的匕首。
病房里紧张的气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冻结,阎月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暴怒的男孩。
面对这足以撕裂一切的指控和恨意,她脸上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清晰的痛楚。
那痛楚并非来自被冤枉,更像是看到纪黎被仇恨吞噬的无力。
本以为好几个月过去了,纪黎在学校和疗养院的潜移默化下,对自己应该会有些看法上的改变。
谁知道……
居然越演越烈?
难道,秦悠然和错误记忆的影响对他而言就那么的深刻?!
她刚要说话,玻璃窗内忽然传来一声微弱但清晰、象征生命回归的心跳声:“滴——滴——滴——”。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屏幕上的直线开始有了微弱的、不规则的起伏,渐渐连成了一条虽然虚弱却顽强跳动的曲线。
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
医护人员们长舒一口气,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后背。
病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仪器重新规律的滴滴声。
护士留下收拾东西,主治医生推门而出,疲惫而凝重地对阎月清摇了摇头。
纪黎在场,他原本不该说的,到底瞒不住了。
“……尽了最大努力了。老人家……恐怕就这几日了,您……和小黎……都要有心理准备。”
“几日……”
纪黎咀嚼着这两个字,浑身的血液瞬间从沸腾降到冰点。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阎月清,那目光不再是愤怒的幼兽,更像是淬了剧毒的匕首。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和恨意宣泄出口:“我恨你!阎月清!我恨你一辈子!是你害了奶奶!你滚!你滚啊!”
这声比之前更为尖锐、更为绝望的指控,终于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阎月清压抑许久的脾气。
她深吸一口气,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带着灼人温度的怒意。
“纪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压过了男孩歇斯底里的嘶吼,“你给我听清楚了!”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炬地逼视着这个浑身是刺的孩子,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痛心——
“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良心!”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纪黎的耳边,让他激愤的叫骂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对我的敌意为什么就这么深?!你觉得我帮你,供你上学,安排最好的医疗条件给你奶奶,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等你长大,让你给我当牛做马?!”
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被深深误解后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纪黎,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也太小看我阎月清了!以我的实力,需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顶尖的科研团队、高校里无数等着资助的寒门学子、各行各业已经崭露头角的新锐……哪一个不是现成的、可预期的回报?”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现实,砸碎了纪黎心中那个被秦悠然构建的、关于“阴谋”的想象:
“把时间、精力和庞大的资源,赌在你一个八岁孩子飘忽不定的未来上?等着十几年后一个不确定的‘效力’?你觉得这种做法很聪明吗?很符合一个你心里商人的逻辑吗?!”
“我阎月清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些话,像一道从未设想过的惊雷,劈开了纪黎被愤怒和悲伤完全占据的混乱思维。
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不是辩解,不是否认,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计算得失的方式,将他一直深信不疑的“阴谋论”击得粉碎。
病房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依旧在背景里微弱地响着,对比着此刻死一般的寂静。
纪黎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恨意如同碎裂的面具,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巨大的茫然和动摇。
那些指控、那些怨恨,在阎月清这番赤裸裸的“价值论”面前,突然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他小小的脑袋无法立刻消化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和逻辑转换,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坚信的某种东西,根基正在剧烈地摇晃。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曾经充满刻骨恨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混乱和一种被颠覆后的失神。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阎月清锐利而痛心的目光,仿佛那目光能灼伤他。
然而,骨子里的倔强如同最后一层铠甲。
即使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即使阎月清的话像重锤砸开了他封闭认知的一道裂缝,让他隐约窥见一丝可能被欺骗、被利用的另一种真相的微光……
他依旧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让那点动摇流露出来,更不肯低下那颗高傲又伤痕累累的头颅。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阎月清摇了摇头,不欲与他争执过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关门离开。
出门后尤觉不妥,特意去护士台交代了下纪黎的情况后,她才放心离开。
回酒店的路上,阎月清有些疲惫的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纪黎的事情比较特殊,不同于其他绑定萌娃,他被那些“未来记忆”影响到已经失去了自我的判断。
阎月清知道这孩子倔强认死理,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的较真。
用以往的善意和温柔去感化他,只会助长他所谓“对我越好,越是要我做点什么”的想法。
难搞的小朋友啊。
不忍了。
把现实拆解给他看!
用鞭策的力量让他反省,说不定效果反而更好。
她算是发现了,这小子吃硬不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