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滚轮在苏家别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与徐梦洁此刻空洞的心跳奇异地同步着。
这栋位于城西富人区的三层欧式建筑,曾是她编织爱情美梦的城堡,如今却像一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梦梦!”苏昊阳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惊喜和温柔,仿佛她只是出门购物归来,而非刚刚亲手斩断了自己的事业根基。
他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中沉重的行李箱,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窒息。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感扑面而来。
“累坏了吧?妈特意让厨房炖了上好的血燕,一直温着呢,就等你回来。”
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夺目,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苏太太——那个曾用刻薄言语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勒令她离开儿子的贵妇人,此刻正端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脸上堆砌着徐梦洁从未见过的、堪称“慈祥”的笑容。
“小梦回来了?”她保养得宜的手优雅地捧着一个青瓷小盏,见徐梦洁进来,立刻起身,将那盏燕窝递了过来,动作亲昵得让徐梦洁浑身不自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太太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瞧瞧这脸,都瘦了一圈了。星越那种地方,整天勾心斗角的,哪是人待的地方?还是家里舒服吧?”
似乎有些不经意地扫过她略显苍白的面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事情都办妥了?”
徐梦洁捧着温热的燕窝盏,指尖却冰凉。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苏太太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嗯……办妥了。周总说……后续法务会对接违约金的事宜……”
“哎呀,提什么违约金!”苏太太立刻打断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五百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这点小钱,家里出了就出了,昊阳心疼你,我们做父母的还能看着你受委屈不成?你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拍了拍徐梦洁的手背,冰凉的指尖和她那看似温暖的话语形成鲜明对比。
家里出了?徐梦洁的心猛地一颤。
苏家……真的替她出了五百万?!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昊阳,眼中泪光闪烁。
苏昊阳适时地回以一个深情而坚定的眼神,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梦梦,我说过,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妈这次是真心接纳你了,你看,她多疼你。”
苏太太脸上笑容不变,指尖那枚硕大的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是啊,以前是妈太固执,门第之见害人不浅。现在想想,有什么比昊阳幸福更重要?梦洁你是个好孩子,肯为了昊阳牺牲那么大,妈都看在眼里。以后啊,你就是我们苏家的人了,安心住下,好好调养身体,过去那些烦心事,都忘了吧。”
这番话,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精准地滴入徐梦洁干涸而渴望被认同的心田。
解约带来的巨大失落、对未来的迷茫、席红霞和周绝那些尖锐刺耳却充满警示的话语,在这一刻似乎都被眼前这“温馨和睦”的虚假景象冲淡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感受——霞姐是不是太偏激了?周总是不是太职业冷酷了?
也许……婆婆是真的想通了?昊阳是真的为她争取到了幸福?
毕竟,五百万的违约金,苏家眼都不眨就替她付了!这份“诚意”,让她觉得自己的牺牲似乎有了价值,让她那被爱情和愧疚冲昏的头脑,更加坚定地认为离开星越、回到昊阳身边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徐梦洁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安逸”包裹着。
苏昊阳推掉了大部分应酬,每天陪在她身边,温言软语,极尽体贴。
苏太太更是变着花样吩咐厨房炖煮各种昂贵的补品,嘘寒问暖,仿佛她真的是失散多年终于归家的女儿。别墅里的佣人也对她异常恭敬,一声声“徐小姐”叫得格外顺耳。苏父虽然话不多,但偶尔在家吃饭时,也会对她露出和善的笑容,询问几句“习不习惯”。
这一切,都让徐梦洁那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她开始尝试忘记摄影棚的灯光、录音室的麦克风、舞台下的掌声,努力说服自己去适应这种金丝雀般精致却无所事事的生活。
甚至开始幻想,也许真的可以像昊阳承诺的那样,等结婚后,婆婆会同意她继续从事一些轻松体面的、不会“抛头露面”的文艺工作?比如在自家的会所里弹弹钢琴?或者参与一些高雅的慈善活动?
就在她几乎要沉溺于这份虚假的平静时,苏太太在早餐桌上,用涂抹着精致果酱的银刀,看似随意地切开了一个更甜蜜的“诱饵”。
“梦洁啊,”苏太太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笑容可掬,“你看,你和昊阳也经历了不少波折,如今总算雨过天晴了。我和你叔叔商量着,是不是该把你们俩的事情正式定下来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下个月昊阳的爷爷奶奶要回来,还有些走得近的亲戚朋友,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就把订婚仪式办了吧?不大操大办,就自家人热闹一下,也让大家知道,我们苏家认准你这个儿媳妇了。”
“订婚?!”徐梦洁握着牛奶杯的手猛地一抖,温热的液体差点溅出来。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她心中炸开,瞬间照亮了所有阴霾。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昊阳,又看向苏太太,声音都带着颤音:“阿姨……这……这是真的吗?”
苏昊阳眼中也满是“惊喜”,他立刻握住徐梦洁的手,深情款款:“当然是真的!妈早就跟我提过了,说想早点把你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梦梦,你愿意吗?”
愿意!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认可,是她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正果”!
之前所有的委屈、挣扎、不舍,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加倍的补偿。
她用力地点着头,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是喜悦的泪水:“我愿意!昊阳,阿姨,谢谢你们!”
苏太太满意地笑了,眼底的精光一闪而逝:“傻孩子,谢什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对了,后天刘太太约我去她新打理的玫瑰园喝茶,你跟我一起去吧?也散散心,认识些新朋友,以后总要融入我们这个圈子的。”
沉浸在巨大幸福中的徐梦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甚至有些雀跃,这是婆婆第一次主动带她进入她的社交圈,这是真正接纳她的信号!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套优雅的套裙。
说来惭愧,这还是在星越时,月总让设计师按照她们的风格新做的裙子。
本来……它该出现在下个月的某档节目里。
解约时,周总给足了她体面,让她带走了这些东西……
摸着裙子细腻的暗纹,徐梦洁又有点难过……
要是没离开星越就好了。
但……
人生总是要做选择的!
未来婆婆不喜欢她混娱乐圈,自己做了这么多牺牲,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暗暗打气。
第三天,她随着苏太太前往刘太太的私邸花园。
“瑰园”果然名不虚传,紫藤花架如瀑垂下,各色珍品玫瑰在阳光下争奇斗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高级红茶的醇香。
几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太太们正坐在精致的藤编桌椅旁,低声谈笑,话题围绕着最新的拍卖会、私人飞机的养护以及某个欧洲小众高定品牌。
苏太太亲昵地挽着徐梦洁的手臂走进来,笑容满面地介绍:“各位,这就是我家昊阳的女朋友,徐梦洁。这孩子啊,以前在娱乐圈打拼,可有才华了,就是太实心眼,为了我们家昊阳,连大好的前程都不要了,刚从那什么……哦,星越娱乐解约回来。你们说,是不是死心眼?”
她语气嗔怪,却充满了炫耀的意味,仿佛徐梦洁的“牺牲”是她苏家魅力的证明,是她儿子能力的勋章。
“星越娱乐?”坐在主位、穿着一身香奈儿经典粗花呢套装的刘太太挑了挑眉,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兴趣,“阎月清旗下的那家公司?最近风头正劲啊,听说捧红了好几个新人。徐小姐是从星越解约的?”
她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徐梦洁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徐梦洁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轻声应道:“是……是的,刘太太。”
“哎哟,那真是可惜了!”旁边一位太太接口道,“星越的资源现在可不好拿,多少人挤破头呢。”
“可不是嘛!”苏太太立刻接过话茬,仿佛就在等这一句。
她松开徐梦洁的手臂,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了几下,然后刻意将屏幕转向刘太太,上面赫然显示着徐梦洁那份星越A级艺人合约的电子版关键页,重点突出了高昂的签约金、优渥的分成比例和那些为她定制的项目资源。
“刘太太你看,梦洁在星越可是A级待遇!分成高,资源好,前途无量呢!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我们家昊阳,为了这份感情,她真没必要放弃。”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刘太太的反应,语气带着一种“我懂行情”的精明,“这孩子啊,就是重情义!璀璨文化那边要是真想签她,可得拿出点诚意来,至少也得是同等规格的合约才说得过去吧?毕竟,梦洁可是放弃了五百万的违约金保障和那么好的平台,才换来自由身的!”
这番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徐梦洁耳边!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太太那张挂着算计笑容的脸,又看看旁边脸色微微一变的刘太太。
五百万违约金保障?放弃平台?
婆婆这是在干什么?!她不是带自己来散心、认识朋友的吗?为什么要把她的合同细节展示给别人看?为什么要把解约说得像是一桩待价而沽的交易?
她刚才还沉浸在订婚的喜悦中,此刻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刘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她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再放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优雅从容的笑容,看向徐梦洁的目光也带上了更深的兴趣,如同打量一件待售的艺术品。
“哦?放弃了这么多啊……徐小姐果然是个有魄力的年轻人。A级合约……星越的阎老板眼光一向很毒辣,能被她定为A级的艺人,实力毋庸置疑。”
她身体微微前倾,释放出“伯乐”的信号,“我们璀璨文化呢,虽然不像星越那样有阎老板坐镇,但根基深厚,资源渠道也是非常广阔的,尤其在影视oSt和大型晚会方面。徐小姐这样实力与话题兼具的人才,正是我们急需的。如果徐小姐有意向,我们完全可以参照……甚至提供优于星越A级的待遇。”
徐梦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是傻子!她终于明白了!婆婆所谓的带她来“散心”、“认识新朋友”,根本就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推销!
苏家替她出的那五百万,不是疼惜,不是诚意,而是投资!是把她当成了一件可以换取更大利益的商品!婆婆在利用她的“牺牲”作为谈判筹码,向璀璨文化这个潜在的“买家”抬高价码!
她求助般地看向苏昊阳,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稍远的位置,正和另一位年轻些的太太低声交谈着什么,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一切,或者说……他刻意避开了。
“我……我……”徐梦洁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拒绝的话就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