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到闻喜伯第，夫妇二人默不吭声的来到了二院正堂。不多时，一位丽人在婆子引领下走了进来。
当先的金珠直到走进门，都心怀忐忑。毕竟直到刚刚，金苗都借口静养，拒绝出院拜见夫人。她晓得对方心里委屈，不甘，可这就是命。
相比起陪送了嫁妆，嫁去外地的白家姐妹，亲达达已经尽力了。毕竟她们的身份见不得光，毕竟这是先帝赐婚……
金珠错愕的看着坐在亲达达身旁的美娇娘，甚至停下了脚步，忘了该如何走。
“俺去前边瞅瞅。”面对金珠那充满疑问的目光，郑虎臣有些受不了，起身自说自话的跑了。
“你们下去吧。”四奶奶对屋内的一众丫头、婆子开口“院里不许留人。”
众人充满同情的看了眼曾经要风得风的金小娘，行礼之后退了出去。她们都是这几个月新采买得，一进后院，就只见到了金小娘的威风。
“姐姐坐。”待众人退了出去，四奶奶起身扶住始终默不吭声的金珠“莫生气了。”推着对方坐到了黄花梨麒麟送子罗汉床上。不用对方问，就把前前后后都讲了出来。
“果然好手段。”金珠听后，不置可否。郑虎臣将颇为受宠的两位白姨娘陪了丰厚嫁妆嫁出去，又把包括自个身边的下人全部遣散，她还以为是对方变了心，原来是为了这。
“如今你我二人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也不需要胡思乱想了。”四奶奶钻进了金珠怀里“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好。”
金珠轻抚四奶奶的后背“西院的那位金小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四奶奶早有打算“或是出家为尼，或是做个坤道。”
金珠点点头“你有主意就好。”顿了顿“那些产业你找人收回去吧，弄得我这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
“我还信不过姐姐吗？”四奶奶有些撒娇的推推金珠。
如今闻喜伯第后院见过西院金小娘的人只剩下金珠，可是外边的管事却不同，信得过的人本来就不好找，根本不是想换就能换的，因此以后依旧需要金珠出面打理。而四奶奶的精力，则要投入到郑家那里。
按照规矩，爵主就是宗主，而她自然理所应当的要掌管全家。只是有了老太太的警告，四奶奶还需要另找机会立威。
金珠哭笑不得“你就晓得欺负我。”
金苗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还成为了郑虎臣的正式娘子，这已经比金珠预想6的最好结果还要好出万倍。如此不单单是她不用担心了，她的两个女儿也不用了。可偏偏金珠心里不舒服，讲不出的难受。
原本四奶奶以为她想要有所建树还要很久，却不想傍晚的时候就冒了出来。下午左郑第的买办郑栓子和车夫郑串子吃酒，因为小事发生了口角继而大打出手。郑串子先胜后败，被郑栓子还有随后而来的一堆帮办给打了。气不过，跑到老太太跟前出首，讲郑栓子与外人勾结，在四爷亲事的采买过程中，上下其手。老太太让翟管家去查，果然不假。单单已经发现的亏空和以次充好的，就有数百两之多。事情闹的很大，想瞒也瞒不住。如此，老太太就打发人请郑虎臣夫妇过去。
“奶奶莫为了这种事伤到身子了，不值当的。”陶力家的一边为四奶奶上妆，一边道“听人讲十七爷当初在老家时，也遇到了这种事。”
“那十七爷是怎么解决的？”四奶奶不由好奇。
“开始让他们自个退，讲只要退了赃就不追究，结果没有几个人。”陶力家的犹豫片刻道“后来把那些人都放了。”
“放了？”四奶奶有些听不懂。
“都是各家的亲戚和家人。”陶力家的解释一句“长房的，三房的。不过这些人也没有捞到好，都晓得他们有银子，亲戚朋友借，地面上的光棍啦唬敲，好多强盗还专门找上门。如今没一个有好结果。”
四奶奶略微沉吟懂了，这是郑十七不要银子要命了“六房没有份？”
“那买卖就是重修隆兴观，开始是六太太张罗的。”陶力家的这还是清楚的，毕竟她当时就跟在丁氏跟前“后来十七爷从山西回来，才接了过去。结果一盘账，才发现亏空了这老大一笔款子。”顿了顿“有段日子，六太太都不拿正眼看十七爷。”
“打嘴。”四奶奶瞪了眼镜子里的陶力家的“再有下次我是不能留你了。”
“奶奶饶命，奶奶饶命。”陶力家的吓得赶忙跪下“老婆子知错了。”
“起来吧。”四奶奶没好气道“记住，在这家里，奶奶我是晚辈，听不得长辈的不是。”
陶力家的连忙称是，起身弓着腰，扶起四奶奶。
奴婢用的久了，就会恃宠而骄。所以四奶奶才趁机敲打一下陶力家的，切莫忘乎所以。待会合了郑虎臣后，夫妇二人来到了左郑第的风林火山堂。这才发现，不止老太太在，六太太、郑伟夫妇、十七奶奶也在。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尉氏带翟仁将前因后果还有查获的赃银数额讲完后，语气平淡“毕竟这银子是虎哥出的，你们也要有个主意。”
六太太不动声色的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她真的不想参与其中。原本在尚家用过午饭，就该与十七奶奶一起告辞。奈何尚娘子热情，处处周到，她们也不好扫兴，这才在用过晚饭之后才告辞。若是各回各院也就没事了，偏偏六太太想要听听十七奶奶对尚二姐留宫之事的看法，又不愿直言，于是就找了借口拽着对方来回禀老太太。然后，就遇到了来哭委屈的郑伟夫妇。
讲实话，这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当初那个光棍尚且投鼠忌器，弄得不伦不类，如今……
“都没个准主意？”老太太倚在罗汉床上，眼皮微抬“六嫂怎么看？”
六太太立刻将准备好的托词讲出“媳妇近日茹素诵经，这些俗务倒是不便多嘴。”
郑虎臣开口道“此等蛀虫，就当送官究办！”
虽然朝廷明文规定‘有爵者为本宗爵主，一切吉凶大事以及争阋构鬬，皆听爵主分剖曲直。其罪稍轻，不必送法司者，得自行笞禁。不避尊行，亦犹天家亲藩。’可这种事稍微有脑子的就晓得，绝不可能是孤例。弄不好，还会是窝案，一个不慎有可能引火烧身。可正因如此，郑虎臣才不想息事宁人。
四奶奶没有吭声，她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况且也想听听众人的见解，尤其是六太太和十七奶奶的。
“俺接手差事这几个月，夜夜核账至三更。”郑伟涨红脸“虎哥可晓得如今苏杭缎庄都要现银？”声音已带哽咽“为赶婚期，俺求了多少人才插队取得料子……”
“这件事是我们夫妇的不是……”九奶奶同样感到委屈，却打断了郑伟的话。术业有专攻，她们夫妇这次确实办的差了，如今讲苦劳又有何用？
十七奶奶适时开口“九爷辛苦大伙都是见的。不讲旁的，昨日可是红红火火……”
不想郑伟听到，更觉得委屈，放声大哭起来。十七奶奶无语，只好将后边的话忍住。
老太太挥挥手，一旁的翟仁走过去，扶着郑伟走了出去。
“孙媳妇以为。”四奶奶见此，决定不等了，这郑伟挺大的人了，肩膀却根本扛不住事“当先着人厘清账目，然后让涉事下人退赃补过。同时以厘清账目为限，有类似勾当的，只要在限期之前退赃的，都免于追究。而不知悔改的，就应该按照爵主讲的送官究办。”
六太太捏着绢子擦擦嘴，余光扫了眼四奶奶。这法子不就是老光棍当年打算用的吗？结果因为三太太的那位冒名的亲戚做的太过分，又改了章法弄得鸡飞狗跳，郑伟都差点让人绑了。
九奶奶同样想到了，奈何如今这事她不占理，只能默不吭声。
“为了万无一失，孙媳妇还以为，当设重赏。”四奶奶却继续道“限期过后，凡揭发贪墨者，赏银二十两，擢三等。不出三日，这些蠹虫必定无所遁形。”
有劳心劳力的郑伟夫妇看着，十万两银子总算还是办了些事。故而真正被贪墨的银两总数也不会太过离奇，哪怕就是五万两，四奶奶也还是能够不皱眉头的。与当年郑十七要做的类似，为的是立威。
“慎言！”郑虎臣皱皱眉头，他感觉这么做，有些小题大做“设赏就算了。”
九奶奶感激的看了眼郑虎臣，若是如此，这个家里所有下人不都得恨死她们夫妻。
“我家是以忠孝传家，当为天下垂范。”老太太看六太太始终置身事外，十七奶奶汲取前车之鉴再不发一言，开口道“治家如烹鲜，火候太过反失其味。当如持玉卮，宁受尘染，不可磕碰。”
“是。”四奶奶应了一声，却嘴角上翘。
她的目的达到了，所有人都晓得了她有手段，心也够硬。如此，日后持家，怕是没有人敢懈怠了。这与郑十七当年举动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因为刚刚讲的这些始终停留在风林火山堂内，而没有对方当年莽撞举动的那种不可控的危险。
不知不觉，四奶奶发现，也许多听听关于郑十七的那些勾当，也许对于她日后持家，益处更多。
“这怕不是学他的吧？”六太太回到东郑第，简单梳洗后，一边哄十九姑娘玩一边将风林火山堂内的种种，讲给了听到消息找过来的十奶奶听。
“戏法谁都会变，可各有各的巧妙。”六太太哭笑不得“他难道会打四爷的脸？”
十奶奶想了想点点头，却又叹口气“明个儿尚家那个二姐若是真的留馆了怎么办？”
虽然尚二姐进入到选三，却真的不一定留馆。毕竟先帝当年就只留下了如今的太后，而将另外两位选侍送花放出宫。可一旦尚二姐留馆，不止老光棍处境尴尬，就连六老爷也没好多少。
“我也不晓得。”六太太晓得十奶奶想听什么，却真的给不了对方定心丸。毕竟自古以来，圣心难测“不过就算留馆了，又如何？”
十奶奶不懂“留馆了，意思不就是他要出阁了？”
关于皇亲国戚的任职限制，《大明律》中并无直接明确的禁止性条文。只是《皇明祖训·箴戒章》有‘后宫不许干预外政’条。不过《大明律》确实对亲王、郡王等宗室的王亲在任职上有明确的限制性条文‘为王亲例不得为主将，不得官于朝’。
“他是那种吃亏的人吗？去番邦的人多了，了谁像他这般。”六太太递给十奶奶一碗冰粥“况且就算留馆，那也是尚家人，与我家有何关系？家父不就好端端的？”
十奶奶一听放心了，她是将门子弟，心里存不住事，却也搁不下事。没一会就担心大哥和二姐，走了。六太太却叹口气，她刚刚只讲了结果，却没有讲前提。当年先帝对太后情有独钟，这才力排众议，让张家乃至张家姻亲有了如今局面。换句话讲，恶少日后到底如何，还要看皇爷。如今似乎花团锦簇，可莫忘了，年初皇爷面对百官在乾清宫责难恶少，一直冷眼旁观。
正琢磨着，沈小姨妈期期艾艾的找了过来“我可该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闺女，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三爷不同于他那兄弟，为人上进，去年也在虞台岭拼命。”六太太哭笑不得“三太太的为人姐姐还不晓得？善聪嫁过去，指定不会被苛责。”
“三太太我自然信得过。”沈敬怜却道“可这位郑三爷，我信不过。那个无颜女的兄长救过他的命，当初他不告而娶，是，郑家不认，可终究是娶了。这眼瞅着就是火坑，我又怎么可以让善聪跳进去？”
六太太无可奈何“那姐姐昨日为何不当面回了三太太。”
“我回了。”沈敬怜郁闷道“可三太太没听懂。”她终究寄人篱下，既然晓得三太太与妹妹关系莫逆，自然无法直接回绝。可无论她如何隐晦暗示，三太太就是听不懂，亦或者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好好。”六太太看着眼巴巴瞅着她的堂姐，想了想“这事我也不能当面提……听我讲完。”拉住沮丧起身的沈敬怜“可是有个人可以做到。”
“谁？”沈敬怜精神一振，赶忙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