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听人讲兄长成亲,才特意赶了过来。”十一姐一见到郑虎臣就满腹委屈“可恨刁奴欺主,把妹妹我关在这里。”
郑虎臣默不吭声,静静听着对方阴阳怪气。今个儿天没亮,十一姐就来了。门子郑铁锤不敢怠慢,立刻将对方请进门,把消息报给了后院,然后十一姐就被诓进了偏院关了起来。
刚刚朱千户已经讲了,不让十一姐进门是老太太的意思。甚至几位长辈晚来,也是为了此事。讲实话,十一姐前几年做的很好,就连郑直也是在他面前一个劲的夸赞。只是不知为何,如今成了一个怨妇模样。
十一姐一边倾诉委屈,一边留心郑虎臣反应。让她失望的是,对方始终无动于衷,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去年十一姐好不容易攀上了十七嫂,本打算年后可以捞好处。不想风云突变,皇爷死了,然后就传出郑十七不成了的谣言。她一个妇道人家,见识少又不能四处走动,再加上那个该死的朱妈妈跟人私奔了,也就更无法搞清楚状况。于是走了诨招,断绝了和十七嫂乃至郑家的往来。却不想峰回路转,郑家安然无恙。
若是如此,也就算了,她也不想看人脸色。偏偏前一阵她嫌弃曹宁碍眼,就把人弄去城外,找儿子去了。不成想去年被赶出京师的曹家有人没有走,得到消息,就找了过来闹着要分家产。好在曹宁死之前有了安排,好在十一姐心善,给那个小畜生喂得量少。好在当时郑家已经转危为安,那些人才灰头土脸,两手空空的走了。
可这已经让十一姐提高了警惕,也懂了没有郑家的招牌,她的下场好不了。于是,这一阵不停想法子修补和十七嫂的关系,却收效甚微。这才决定今个儿厚着脸皮,借着四奶奶认亲的机会找过来。却不想,她连走进正厅的机会都没有。
“十一妹。”郑虎臣待十一姐的哭诉告一段落,这才开口“这事怕是下人们通传出了差错,何必计较。今个儿你嫂子刚过门,一会儿俺把她喊过来跟十一妹认认。俺那外甥还小,曹家姻舅还卧病在床,你也不能大意。”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十一姐小心了很多,再加上郑家这一阵因为郑直,对外边的消息刻意隔绝,故而曹宁死了的事,郑虎臣直到如今都不晓得。
十一姐听了,心顿时凉了半截。合着,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踏入风林火山堂了,却只能陪着笑脸等在偏院。却不想没一会下人传来老太太的话,四嫂今个儿事情多被她留住了,叮嘱她务必谨守妇道,不要在外逗留。
十一姐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丫头郁闷的走出郑家,门口自家马车已经等着。刚刚上车,就瞅见一个郑家下人乐呵呵的从胡同口跑了过来。她皱皱眉头,对着就要进角门的下人道“大奎。”
那人扭头认了认,赶忙凑了过来行礼“姑奶奶。”
“这是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听到大奎对她的称呼,十一姐更加不高兴。
“是前街十五姑奶奶家的。”大奎不敢隐瞒,更何况对方是十五姐的亲姐“今个儿宫里对秀女‘选三’,尚二姑奶奶被留宫了。”
十一姐一愣,顾不得体统,跳下马车。一旁的丫头婆子赶忙扶住,她却顾不得这些,追问大奎“留宫了?”
“对。”大奎也吓了一跳,不过却误认为十一姐这是高兴的“就等着明个儿皇爷大挑了。”
“确实是好消息,你去吧。”十一姐稳住心神。
大奎也不敢多问,行礼之后就要离开,却听十一姐道“赏。”不等他反应,十一姐跟前的丫头立刻拿出一吊钱递了过来。
大奎赶紧接过来“谢姑奶奶赏。”
十一姐却没有理会,扶着丫头上了车。待落座后,面无表情的从车窗目送大奎乐呵呵的跑进了郑家大门。
都怪那些光棍,当初在七姐葬礼上,骗了她的身子;如今又毁了她一辈子。若不然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她的。父亲真偏心,竟然这么会挑人,为何不早点将她许配给那个尚平?
不甘心,意难平,十一姐此刻满脑子都是委屈。突然,她又想到了去年求六太太时的想法,换回身份。
一旦那样,她就至少是皇妃的嫂子。再不济,也有锦衣卫的铁杆庄稼。若是姑奶奶再争气,她郑妙庄就是日后的伯爵夫人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牢牢的抓住了十一姐的心。不能急,这次要好好筹划,再不能顾此失彼。还有机会,郑妙瑞,你的那点破事,我家平郎该是不晓得吧?如今想来,那位尚小太医果然姿色秀丽,有母仪天下之相。
尚小太医有可能做皇后?这个消息传进郑家同样让众人措手不及。
郑虎臣挠头;郑虤皱眉不语;郑健、郑伟还有郑熙等一众平阳宗亲则是大喜过望。
消息传到后院,尉氏只是淡淡讲了一句“知道了。”就继续听几步之外的徐琼玉和臧官儿排的新戏。
旁边的毕氏原本打算讲些吉祥话讨老太太高兴,见此虽然不懂,却还是忍住了。
坐在另一边的孙莲却懂,历来朝臣最忌讳就是与外戚沾染。如今的河南右布政使王琼的女儿,当年选秀前已经和寿宁侯张鹤龄定了亲。待如今的太后被选为太子妃后,王琼愣是找了各种理由把亲给退了。
六叔如今在南京养望,而郑直更是托孤阁臣,偏偏十五姐与尚家早就成亲了。也不晓得六叔怎么能慧眼识珠,选了这门亲。也不晓得郑直那么精明,怎么会同意尚家应选入宫的。如今可好,没准都要被这门好亲给耽误了。
六太太、十嫂、十七嫂同样没了兴致。她们虽然对官场看不清,可是朝廷的规矩也是一清二楚的。这事究竟是好是坏,三人也无从判断。可三人不止一次提醒过老光棍,对方却并不在意。不曾想,如今竟然成了真。
“孙媳妇安排一下,然后去前街瞅瞅。”不论之后如何,有些事也需要做。十七嫂起身来到尉氏跟前,低声禀报。尚娘子今个儿是特意让人来报喜的,于公于私,郑家也该有所表示。
尉氏点点头,看向六太太“六太太也去吧。”
六太太应了一声,起身跟着十七嫂向西夹道走去。
一旁的孙莲赶忙起身“老太太,孙媳妇……”
“四奶奶是郑家的新媳妇。”尉氏手中团扇轻摇“让你婶子和嫂子去就成了。”
孙莲应了一声,重新落座。她也懂,主动跳出来会惹老太太不高兴,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她若是连样子都不做,只会让人感觉清高孤傲。作为立志要协助郑虎臣掌管整个郑家的四奶奶,又怎么会自外于人呢?
因为有了这事,原本众人打算热闹一整日的筹划也改了。吃过午饭,老太太借口乏了,自顾自的去后院歇息了,其他人自然各自散去。
郑虎臣并没有立刻带着四奶奶离开,而是跟着贺嬷嬷来到了老太太的院里。
“你祖父,还有父母的诰封下来了。”不在人前,尉氏也就不再装了,面沉似水“按照规矩,要派人回家行焚黄礼。圣旨不必送回了,就在你的院子修一座运章楼。”
焚黄是一种礼制仪式,即品官新受恩典将皇帝封赠的诏旨副本焚烧以告知先人。相应的,运章楼就是储藏圣旨原件的馆舍。
之前在藁城廉台堡,郑家有一座小型的运章阁,里边收藏了自从郑骥到前几年尉氏获得册封为止的拢共五道圣旨。待郑直重修廉台堡后,这些圣旨都被转移到了真定府城郑家,却并没有再专门修建运章阁。毕竟按照郑十七讲的,第二年就可以入住廉台堡。却不想,郑十七不靠谱,直到如今,廉台堡都没有修好。
原本这焚黄礼交给留在真定的郑富负责就好,毕竟去年郑直中状元就是这样的。可如今不成了,老太太预感到山雨欲来。看来析产势在必行,三房不去管她。可这事必须先和六郎通通气,待郑直回来后就开始。不过,还有一个人必须打发走。
“二哥下月就该回来了,健哥、伟哥夫妇过几日要回乡,不如就负责此事。至于运章楼,俺一会就找人选地方。”郑虎想了想“俺早就想把大父还有爹娘的坟茔还有重修,这次也一并请他们代劳。”
郑虎臣没有提家庙,因为太糟心。当年郑直重修隆兴观的借口就是要把此地作为郑家家庙,奈何后来被钟毅给鼓捣成了皇观。郑家自然不能再用隆兴观做家庙了,只能重新在祖坟旁边修了一座道观名叫‘仁安观’,取的是陈守瑄的字。只是直到如今都没有修好,不是郑直克扣,而是郑家地位一变再变,郑直想法也反反复复。原本的二进院子,如今已经规划成了五进,还有五十亩园林,一千亩良田,二百亩渔场充为观产。
至于郑修年初就已经着手修缮祖坟的事,却被郑虎臣选择性忽略了。很简单,当时朝廷可没有封赠郑家三代,况且当时因为郑直,老太太对于祖坟规制是降低了规制的。如今则不然,固然前路不明,却并不妨碍他为人子对父母尽孝。
“既然重修坟茔,就要尽心。你给修哥再告半年假,这次让他们三兄弟一起商量着来。四奶奶进门了,按照规矩,家里的事就该她张罗了。让大奶奶留下照顾我,二奶奶她们妯娌三个一起回乡吧。”尉氏又道“你媳妇是个精巧的,模样、学识、举止都不在六太太、十七奶奶之下,只是想的太多了。这里是家,不是朝堂。她们妯娌也没有哪个是一窍不通的,平日里不过都是以礼相待,彼此相忍为家,那些朝堂上的本事就不要再拿出来了。”
郑虎臣精神一凛“孙儿晓得了,回去后定然让她谨守本分。”
“虎哥也拿话堵我?”尉氏不由想到了远在藩国,更让她不省心的郑直“莫不是也想学十七?”
郑虎臣赶紧跪下“孙儿不敢,老祖宗切莫动怒。”
“自古后宅不宁则仕途不安。”尉氏冷冷道“我看得出你对四奶奶是满意的紧,那就莫要再让外人看我家的笑话。”言尽于此,她不方便插手郑虎臣内宅,不过也警告了对方,不能再出现宠妾灭妻的事。
郑虎臣应了一声,想到白氏,心里不免愧疚。这种情绪很快被在风林火山堂等他的四奶奶察觉。待出门上车后,开口询问。
“夫人日后在祖母和妯娌面前,中规中矩就好。”郑虎臣没有过多解释,同样点到为止“先把咱家管好吧。”
四奶奶立刻听懂了,显然她今天在老太太面前着相了。心中却不以为然,不提旁的,为了确保身份,六太太她就必须盯紧了。若是不能抓住对方一两个把柄,自个不是受制于人?可四奶奶若不能与在张家时判若两人,六太太岂不是会先她一步?
也因此刚刚在风林火山堂等着的时候,四奶奶就在琢磨六太太今日的一举一动,可除了发现对方妆粉用的是玉簪粉;胭脂用的是紫矿胭脂;柳叶细眉是用螺子黛画的;头油是用的桂花头油外,旁的一无所获。
这些东西确实价值不菲,可四奶奶今个儿也用了。她还没有自恋到郑十七对郑虎臣情有独钟,毕竟坊间传闻对方能够中举夺魁,六老爷居功至伟。至于三太太,十奶奶,十二奶奶也是如此装扮,却被一叶障目的四奶奶忽略了。怎么可能,最多是妯娌之间分润一二,充充门面,难不成……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