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把火枪无法对武者造成威胁,那就说明这把枪的尺寸不够大,射速不够快,弹药不够多。
夜里的火光在大军营地内四处亮起,飘飘洒洒的雨点下,兵铁站在石破天身下,打量着这台机关,它两只手臂下方悬挂的,是比寻常火枪更要粗大几倍的火器。
两排弹药从枪膛延伸出来在石破天的背后汇集,背负着一个巨大的弹药箱,可想而知,这台机器要是放到战场上,面对数以千计的敌军,只要能流畅开火,必定是碎肉横飞无法阻挡的存在。
祖上一脉相承铸剑技巧,实话说,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作为兵器来说,火枪才是今后战争的未来甚至是主导,完全改变了百人交战的格局,特别是李先生给他看过图纸,那种奇思妙想的开导,让他醍醐灌顶。
即便他不清楚为何一个与朝廷没什么联系的人会懂得这些东西,但那都不重要了。
既然李先生都帮朝廷做事,那他帮朝廷改进造枪也无可厚非,那些被秦军火器打死的人,和他可没多大关系,反正火器造出来就是要杀人的,拿刀的人又不是他,自己没啥负罪感。
兵铁自我安慰过后,当即招来自己的兄弟,和公输家弟子讨论片刻,便抓紧使劲开始操作起来,针对石破天身上所携带的武器和结构进行重新调整...
暴雨在北地不算常见,或许是今年北方来了雪灾的缘故,雨水特别充足。
营地里被积水灌满,到处都是泥浆,不少新兵在指挥下拿着木铲将水和泥混成的沼给铲走,抬来泥沙尽量压实,马匹与车队才能顺利在营中行动。
也正因如此,许多地方可能此时又遇上了涝灾,大水拥簇着河流冲进村庄,冲烂农田,泡死春苗,此等事情早已屡见不鲜。
不过这不重要,朝廷的主力还在忻州与晋州两边战场,只要卫国的军人不死,哪怕百姓死光死绝大秦帝国也依旧屹立在这片土地上。
就像农夫家中豢养的牲畜,只要有地,何愁没有牲畜养。
大雨倾盆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卯时过半才终于变小,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兵铁放下手中工具,经过几天不眠不休与火器营里的兄弟奋斗,石破天身上的火器经过与公输家配合调整好,已经正式完工。
公输仇过来检验成果,登入石破天后,拉杆推动,庞大的机器迈着重步走出大营,其余人骑上马跟随着公输仇来到营地另一边空旷的树林外。
兵铁骑在马上,雨点落下慢慢浸湿他的头发与甲胄,连夜不修,眼圈发黑,不过双眼依旧有神,并且有丝丝激动。
“公输前辈,石破天身上的两座火炮我已经帮着重新锻造过内部结构,射速上应该有所加快,并且爆弹的风险肯定也降低了,在石破天身后,两管神龙炮从原先开始的四枚我加到了十枚,弹药箱也从原来的一千发增加到了三千发,虽说弹量庞大,可也不能连续长时间发射,避免炸膛风险。”
公输仇闻言颇为满意,插在锁孔中的机关手猛地一拉,石破天腰身转了个方向,抬起手臂将悬挂在臂膀下的枪口对准前方树林,按动开关,连在手臂下动杆压住扳机,顷刻间,比普通火枪要大上三四倍的雷鸣震耳欲聋般响彻天地。
马匹嘶鸣着,却又被背上骑住的兵卒压制,不过还是后退了十多步。
旁观者的视线中,闪烁着刺眼光芒的飞弹没入茂密树林,打得土石飞溅,树干承受不住威力直接炸开倒塌,成片成片翻倒下去,直到枪管微微发红,公输仇才终于松开扳机。
紧接着他右手抬起,将头上坠着的锁链一扯,石破天身后的两管神龙炮从背后往前靠下,公输仇预估了一下距离,接连射出六枚,在他前方那边本来就被打得错落不堪满地碎渣的树林,眨眼再次被炮火覆盖。
浓烟与火焰呼啸着将跟在石破天身旁的兵卒直接掀翻下马!
兵铁早有预料,紧紧夹住马腹,手上也把紧了缰绳,当冲天火焰和耳膜震动起来时,他硬生生抗了下来,当他视线再朝树林看去,那里哪还有绿野之色,尾声一片焦土与滚滚浓烟,还有那弥散在空气中的焦糊与硝烟气味。
“啊哈哈哈!”
公输仇见状仰天大笑,满意至极,等到笑意收敛他方才冷声说道:“墨守成规,我看你们这次还守得住吗。”
西路大山之上,作为先遣军领队之一的钟不二观察天空云层颜色,又伸手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风流,思考片刻回头叫来传令兵,将准备发出的命令传达下去。
短暂休息了三日的士兵们喝了雨水补充,体力与气色好很多,但也有些人会因此而感到更加疲乏与恐惧。
李幼白穿着那身显眼的黑色绸缎召集自家八军成员,郭舟和河二自那天被她救起,休息两日后河二抽了几支烟,气色好了很多,而郭舟似乎久久没能从劫后余生里缓过来,整个人浑浑噩噩。
“老郭,走了!”河二看着兄弟们正在集队,他走进木棚里叫了郭舟一声。
郭舟不情不愿的从地铺上起来,拿好行李出去,他望着晦暗的天色与悬崖峭壁,脸色又是一白,颤抖的手伸到腰间,摸出一根早已包好的卷烟叼在嘴里。
河二见他的样子,上前拿出火种帮他点上,郭舟捏着烟嘴跟在李幼白身后,不时抽上一口,不过片刻,无精打采的神貌便从他脸上消去,精神十足,紧紧跟上了部队的步伐。
李幼白跟在七军身后,她望了眼断水涯的方向,猜测着接近的距离,大概在隔日晌午,走了将近十多天的路程后终于来到断水涯外侧大山上。
在这里树丛较为茂密,山石颇多泥沙较少,走起来算是比较轻松。
钟不二先让人停下,然后带着几个斥候往前摸去,他举起千里镜看了许久,才叫斥候独自往前行去探路,他则返回队伍中。
“在此处驻扎。”
钟不二的命令下来,队伍开始原地解除行李负重,收集树林里的木料进行扎营。
领队的屯长都被叫去,作为武人的屯长只有李幼白一个,其他人都是作为小队伍的头头,这后李幼白身边都是秦国本军的军人。
“我们如今在这...”
木棚里,钟不二摊开一张羊皮地图,手里捏着根树枝敲了敲,而后滑到另外一侧。
“此处是我们的营地,之前的其他军卒已经从另一边过来了,按照约定,明日我们就将发起冲锋,你们要注意,这地方是墨家地界,暗器机关埋伏肯定少不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大秦的旗帜插在前方高点并且防守下来,为后方大军指明方向。”
钟不二说完大概计划后开始一支支队伍点名,安排,诸如哪路军冲在最前,死前的壮胆和动员,死后家人的安置与承诺。
等目光落到李幼白身上时,钟不二声音提高了几分。
“李屯长,明日伤亡少不了,你和你八军的兄弟跟随部队前进,能救则救,我知道你武功不错,若是情况允许,希望你多斩杀几个敌军。”
李幼白无法拒绝,点头说,“明白。”
钟不二满意的收起目光站起身,亲兵拿着一个温好的酒袋进来,每人都给倒一杯,端起杯子后看向在场的十名屯长,眉目一凝,忽然肃穆冷声。
“为了帝国!”说罢,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
其余人也纷纷将酒杯拿起,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悍然之色,李幼白不得不跟着照做。
“为了帝国!!”宣誓中,酒水一饮而尽。
回到自家弟兄身边的时候,八军弟兄们都凑了上来,其他屯长归队,他们也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风声,而此时,李白作为他们的领队,眼神里满是热切的审视与期盼。
“钟军候说明天要发起冲锋。”
李幼白坐下时也示意兄弟们坐下不要紧张,听到她的话,很多人脸上还是露出的担忧与不愿之色。
河二拿出一包卷烟,逐一给兄弟们发上一支,递到李幼白跟前的时候,她犹豫两息功夫也接了过去,见到她收下卷烟,兄弟们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一路上,郭舟都学会抽烟了,就木锦蓉不会,她是女人,兄弟们不会在意,但是见到屯长似乎也很排斥,这让兄弟们心里不太舒服,总觉得有些隔阂,见他把卷烟收下,一时间才感觉到八军所有人终于成为了一体。
河二脸上一笑,拿出火种帮李幼白点上。
她好看的柳眉蹙了一下,没有拒绝,两指夹着烟,看着兄弟们那一张张普通得在普通不过的百家脸,她把卷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几乎是一刹那,李幼白精神一凛。
武者的敏锐下五脏六腑因为这股烟气而变得躁动,肺部在猛烈燃烧,似乎不在暗夜飘香的控制范围内,她脑海有些轻飘,但又异常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穿越到此处的几十年岁月,弹指一瞬就在她眼前略过了,没有烦恼,她心明如镜,从来都没有如此直白清晰的感受过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李幼白诧异的看了眼手中的卷烟,眼神再看向八军的其他兄弟时,那种感觉才渐渐消失。
河二叼着烟一边给兄弟们点上,嘴上说着:“我们八军兄弟一条心,跟着屯长,命就是屯长的,屯长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大家说是不是?”
“没错,一路大伙都是看着的,其他军的兄弟翻山越岭,大家都摔死了人,有人见死不救,有人到死都还想着拉一把兄弟,屯长一路做过什么大伙看在眼里,心里敞亮,这趟出来投军,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命,绝不会怪屯长的不是。”
那个汉子说着擦了擦眼角,手指颤抖将烟送到嘴边缓缓抽起来。
李幼白沉默着抽烟,过了会,她开口道:“我们不用冲在最前,不过作为陷阵锐士营的一员,风险还是很大。
树林里可能遍布墨家机关,肯定是会有人出事的,但那都是其他人的事,明天跟随敢死队冲锋,我们在后,能救几个救几个,很简单的,大伙不要怕...”
“我们不怕,屯长说过怕也没用。”
“说的是!”
河二吐出一口烟雾,给大家打气道:“不要怕死,就算重伤屯长也有办法救活我们,屯长可是中州城最厉害的医师之一,同时还是那药行皇商苏家的女婿,医术自然是没得说的,老郭,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撞了撞失神的郭舟,他连连点头,嘴里嘟囔着:“是...是...”
木锦蓉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抿着唇插不上话。
视线停留在李幼白身上没有片刻移开,注意到她的视线,李幼白扭头也看向了她,两人对视片刻,李幼白唇角勾起笑意对她,微微张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木锦蓉的注意力集中在李幼白的唇瓣上,看着嘴型,她心中缓缓组织出词句,“有我在,没事的。”
夜色,空静,山风与明月出现在这片大地上,四周静谧,守夜人只有几个,明日便要全体出击,安排不得那么多人手了。
木棚里,有人缓缓起身,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他缓缓向着木棚外摸去,在路过李幼白身边时,他看了一眼,然后还是很坚定的迈了过去。
正当走到木棚门口想要离开,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浑身一哆嗦,那人就已经低声开口了。
“郭舟。”
想要临阵逃跑的人影缓缓回头,见到李幼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双腿跪倒在地,头磕在地面上,低声哭泣说:“李兄...我不想打仗啊,我不想死...我孩子都要长大了,家人还等着我回去呢...我不想打啊。”
李幼白把他扶起,拉着他走出了木棚,巡夜守卫看似不多,可等两人出来时,黑暗里迅速窜出许多负责监查军纪的军正。
“我是八军的李白,睡不着,带兄弟出来抽根烟。”
负责监查的军正士兵看过李幼白的令牌后,朝她偏了偏脸没有过多追究,或许对他们来说,明日早晨的冲锋,谁能活着回来都难说,此时的这些小事也不再重要了。
李幼白带郭舟来到旁边的大石旁,向他要了根烟,两人都叼在嘴里。
郭舟摸索了会,从怀里掏出用树叶裹着的松毛火种,两人叼着烟伸进去,不一会儿就吞云吐雾起来。
她拍着郭舟的肩膀说:“你一定要信我,当年我们在中州城港口相遇,当时你还是个普通的看差小卒,后来如愿以偿的入了监药司,那些年你亲眼看着,我做的事哪一件没有顺顺利利,而且也没有人能拿我怎么样,除了我背靠苏林两家,我武功也还不错,你难道觉得我是在骗你?”
“我信,只是刀剑无眼,谁又能说得准呢,家里人都靠着我吃饭,我要是死了以后怎么办,朝廷什么样子我很清楚,一句话只能信半句,我一死,这个家就垮了。”
郭舟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
李幼白深深看他一眼,感受着郭舟的心情,她体会不出成家后对于后代与伴侣的眷恋。
家啊,她也有,李幼白望着夜空中的明月,要是她死了,小尚知道后应该会很伤心的吧,不过,她倒是不曾想过自己会不会死这种问题。
李幼白吐出一口长烟,眸色坚定,伸手用力按在郭舟肩上,“也就打这两年,多大点事,只要我不死,你就绝对死不了,我说的。”
郭舟看着李幼白那双坚定的眸光,一口把烟吸尽,吐出后咬着牙用力点头,“好,我就听李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