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于伟正的时间,向来是以分钟来计算的。虽然不精确,但是时间区间是有范围的。每个前来汇报工作的同志,在踏进这间办公室前,都与秘书林雪确认过大致的时间额度。这已是心照不宣的规矩——领导不好开口催你,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先前东投集团贾彬的汇报就已超时,此刻,留给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的时间显得更为紧促。丁洪涛不自觉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他仍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燥热。他刚刚被于书记那番近乎“钦定”的言论深深震撼,万万没想到,于伟正竟会如此回护田嘉明,甚至说出了“发免死金牌”这样重的话。
他稳了稳心神,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与一丝不服,继续说道:“于书记,您对田嘉明同志……实在是偏爱有加。可书记,您想想,无论怎么说,六七十万,这放在什么时候、对谁来说,都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丁洪涛说完,目光带着期冀望向于伟正。在这个年代,别说农村的群众,就是县城和东原城里的居民,攒够一万元都千难万难,六七十万堪称巨款,足以撼动任何原则。
于伟正端起茶杯,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钱,他没揣进个人腰包,是用在了改善同志们的集体福利和住宿条件上。县长李朝阳同志对此知情。说到底,是程序上欠缺规范,走了捷径,但目的和结果都是为了公家,为了稳定队伍。我看,这并不影响对其工作初衷和实际成效的判断。”
丁洪涛听得明白,于伟正这是在定性——错误是程序性的,而非原则性的。他心中焦急,他来此的目的,绝非仅仅是汇报田嘉明的问题,更深层的是想借此事,顺应他所感知到的市委“风向”,打压在东洪县盘根错节的、以县长李朝阳为代表的“平安帮”势力。只要扳倒或削弱田嘉明这员李朝阳的得力干将,他在东洪县的话语权将大为增强。
情急之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书记,这个田嘉明,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平安帮’干部啊!”
话一出口,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平安帮?”于伟正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在丁洪涛脸上,语调陡然升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与审视,“什么‘平安帮’?洪涛同志,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说法?!”
丁洪涛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触碰了极其敏感的禁区。但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他只能硬着头皮,试图将这种私下流传的议论摆到台面上:“书记,我……我也是听到一些反映。大家私下都说,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抱团抱得紧,在一些事情上搞小山头、小圈子,影响了团结。市委前段时间调整了一些平安县干部的位置,不也是为了……”
“胡说八道!”
于伟正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打断了丁洪涛的话。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愠怒:“丁洪涛同志!你是一位县委书记,是党的领导干部!说话要负政治责任!市委根据工作需要和干部个人情况,对部分干部的工作岗位进行正常调整,这是组织工作常规!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打击排挤?还‘平安帮’?这种充满江湖习气、破坏团结的言论,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又是在散布什么?!”
丁洪涛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连忙摆手,语气慌乱地解释:“书记,您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是我……是我理解错了,听信了下面一些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测,是我政治敏感性不够,说错了话……”
“恐怕不是理解错那么简单!”于伟正声色俱厉,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敲,“你这是在传播政治谣言!这种言论,极其有害!严重破坏市委班子的团结,损害整个干部队伍的稳定!我什么时候排挤打压过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我的秘书林雪,就是平安县提拔上来的同志!我市推荐到东海市担任副书记的李学武同志,也是平安县走出来的优秀干部!我和张庆合市长搭档,配合默契,他也是从平安县成长起来的!这怎么能叫打击排挤?你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也太荒唐了!”
丁洪涛面红耳赤,如坐针毡,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书记,我检讨!我向您,向市委做深刻检讨!都是我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于伟正余怒未消,他深吸一口气,靠回椅背,目光扫过丁洪涛,语气冷峻:“丁洪涛同志,要不是看在你前期在防汛公路建设、以及这次抗洪抢险中还算尽职尽责的份上,就凭你今天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我必须建议市委对你进行严肃处理!一个县委书记,讲话完全不讲政治,不经大脑,捕风捉影,妄加揣测!市委一心维护的团结稳定大局,就是被这些莫须有的猜测和谣传破坏的!”
丁洪涛脸色煞白,尴尬万分,只能连连点头:“是,是,书记批评得对!都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党性原则不强,听信了社会上的一些流言蜚语,我诚恳接受组织的任何批评教育……”
于伟正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丁洪涛如蒙大赦,又羞愧难当,慌忙起身,抓起沙发上的牛皮公文包,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市委书记办公室。
走出市委大楼,坐进自己的车里,丁洪涛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实在想不通,于伟正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反常。在他得到的诸多信息里,于伟正上任后,有意无意地调整、制约“平安系”干部的影响力,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周海英、齐永林那些接近省市核心圈子的人,平时闲聊时也透露过类似的风向。这些消息来源,在他看来是相当可靠的。
为何到了于伟正这里,却成了触碰不得的逆鳞?
黑色的轿车驶离庄严肃静的市委大院,汇入东光公路略显稀疏的车流。窗外,开阔的田野渐取代了城市的轮廓。
随着视野的开阔,丁洪涛焦灼混乱的思绪似乎也慢慢沉静下来。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或许,于伟正打击、制约平安县干部势力的意图是真的,但他绝不希望这件事被任何人摆到明面上来谈论,更不允许由他丁洪涛这样一个县委书记来点破甚至试图利用。
真正的意图,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于伟正需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力和看似团结和谐的局面,而不是一个自作聪明、试图借势搅动风云的下属。
自己今天这番急不可耐的“表忠”和“站队”,非但没有摸准脉搏,反而可能暴露了心思,甚至打乱了市委书记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布局。
想通了这一层,丁洪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远远没有真正走进市委书记于伟正那个复杂而幽深的内心世界。官场之深,远非他所能简单揣度啊。
县委书记丁洪涛的轿车在东光公路上颠簸着,东光公路成为了东洪县与市里联系的唯一主干道,通车之后大货车就是越来越多,将路面已经碾压出了不少的坑槽。
离东洪县界越来越近。车窗外的田野,玉米叶子被前几日的暴雨打得有些蔫蔫,低洼处还有未退尽的积水,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
丁洪涛靠在座椅上,眉头微蹙,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上午在市委书记于伟正办公室里的那一幕。田嘉明的问题,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必须得拔出来,但又不能拔得太狠,分寸极难拿捏。于书记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是回护,是“给免死金牌”。自己若再揪着那六七十万的涉案资金问题不放,就是不识时务,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他叹了口气,心里感慨,田嘉明这个人,实在是太复杂了。你说他莽撞,他关键时刻敢扛事,硬是顶住了市里掘堤的命令,保住了东洪一方百姓和良田,这份魄力和担当,不是谁都有的。可你说他讲原则,他又敢在涉案资金上打擦边球,几十万的钱说挪就挪,虽说没进个人腰包,可这毕竟是严重违反财经纪律的大事。功是功,过是过,但在官场上,功过从来不是能简单相抵的算式,关键看上面怎么权衡,看时机是否恰当。
丁洪涛伸手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大哥大,摩挲着冰凉的塑料外壳,犹豫着。他把大哥大放在膝盖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略显荒凉的田野景象,手指无意识地在天线旁边敲打着。过了几分钟,他又把大哥大拿起来,拇指放在开机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如此反复两次,他用力按下了开机键。一阵“嘀嘀”的电子音后,信号灯闪烁起来。他熟练地按下了田嘉明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田嘉明那略带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喂,哪位?”
“嘉明同志啊,是我,丁洪涛。”丁洪涛的声音尽量保持平和,甚至带着些许的亲切。
“哦,丁书记!您指示。”田嘉明的回应很快,但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温度,是一种程式化的恭敬。
“我刚从于书记那里汇报工作回来。”丁洪涛开门见山,但话留了三分余地,“关于前段防汛救灾的总结,以及……一些后续的工作。嘉明啊,你抽个时间,抓紧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碰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田嘉明自从感受到丁洪涛的冷遇,加上自己升任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事希望渺茫,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离开公安系统,甚至承担相应的纪律乃至法律后果。他此刻的心境,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他伸手将烟灰缸里快要燃尽的烟头用力掐灭,火星溅起一点微弱的亮光,随即熄灭。
“丁书记,”田嘉明的声音不紧不慢,“我手头上正好还有点急事要处理,是之前抢劫案的一点后续线索。不过应该快了。我争取吧,争取在中午11点前赶到您办公室。”
丁洪涛听着电话里田嘉明安排自己时间的话语,心里确实掠过一丝不快。一个下属,还是戴“罪”之身,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居然还要“争取”在11点前?这姿态摆得有点高了。但丁洪涛立刻压下了这丝不快。他刚从于伟正那里摸清了底牌,知道现在不是跟田嘉明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为难他,以免落人口实,让于书记觉得自己阳奉阴违。
于是,丁洪涛反而显得十分大度,语气更加缓和:“嘉明同志,工作要紧,工作要紧!你那边的事情优先处理。这样,你忙完了就尽快过来,我上午都在办公室。咱们好好聊聊。”
“好的,丁书记,我尽快。”田嘉明应道,随后双方挂了电话。
放下大电话,田嘉明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那部电话机,愣了几秒钟神。然后,他站起身,抓起电话,快速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是打给正在刑警大队审讯室忙活的副局长廖文波的。
廖文波很快接起电话,背景音有些嘈杂。“田书记?”
“文波,你手头的事先放一放,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田嘉明言简意赅。
没过几分钟,廖文波就快步走进了田嘉明的办公室。他穿着一件短袖警衬,肩膀上还能看到汗渍,脸上带着连日熬夜的疲惫。“书记,您找我?”
“嗯,”田嘉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那个从平安县城关镇带回来的混混,情况怎么样?开口了没有?”
廖文波摇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嘴硬得很,还是老一套,一问三不知,咬死了7月18号上午在家睡觉。常规的问话,效果不大。”
田嘉明是刚从县政府那边回来,对此人的具体情况了解还不深,他需要先掌握更详细的信息。“你先别急,从头说。是怎么盯上这个人,怎么把他带回来的?”
廖文波调整了一下坐姿,详细汇报起来:“书记,我们是按照您之前布置的大方向,重点排查案发时间段内在东洪与临平、平安交界地带出现的可疑人员和车辆。大概在三天前,我们一组人到东洪和临平交界那个三岔路口的加油站摸排线索。加油站的一个老职工反映,说7月18号上午10点来钟,有一辆红色的嘉陵125摩托车来加油,骑车的两个人都戴着头盔,捂得挺严实。加油的时候,其中一个下车付钱,掏钱包时,包里露出半截摩托车号牌,没挂在车上。这老师傅觉得奇怪,就多了个心眼,偷偷记下了露出来的那俩数字。”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就顺着这个线索,在周边县市排查符合特征的嘉陵125摩托车。费了不少劲,终于在平安县城关镇摸到了这个叫霍雷的。他名下确实有辆红色嘉陵125,而且案发前后那几天,行踪比较诡秘。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花衬衫扎在裤腰里,一副街溜子的模样。观察了半天,今天凌晨就把他逮回来了。”
田嘉明背靠着藤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这些信息:“平安县的口音、摩托车、案发时间出现在交界地带、故意隐藏号牌……这些点确实都能对上号。他有没有交代7月18号上午具体去干什么了?”
“没有,”廖文波肯定地说,“这就是最可疑的地方。他一口咬定在睡觉,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问他摩托车的事,他就支支吾吾,说有时候借给朋友骑,自己不清楚。”
田嘉明追问:“这个家伙,是做什么营生的啊?有没有正当职业,怎么能买得起嘉陵125?这车可不便宜啊。”
“查过了,”廖文波答道,“确实没有固定工作,平时在城关镇跟一帮人瞎混,偶尔倒腾点小买卖,但肯定支撑不起他这么花钱。我们怀疑他还有别的来钱路子,可能就跟这起案子有关。目前线索还是太少,指向性不够明确,所以我们也不敢贸然采取太强硬的措施,怕万一搞错了,不好收场。”
田嘉明听完,沉吟了片刻。他心里基本已经有了判断,这种街面上的混混,常规的询问很难撬开他的嘴。他抬眼看了看廖文波,语气带着一种点拨的意味:“文波啊,我看八成就是他们这一伙了。对这种小流氓,按部就班的程序,效果有限。你们平时怎么对付这种滚刀肉的?该上点手段的时候,也不能太拘泥。这样,你们先去继续问,我一会儿过去看看情况。”
廖文波跟了田嘉明一段时间,对他的工作风格已经很熟悉,立刻明白了书记的意思。这是要唱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软硬兼施。他马上点头:“明白了,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廖文波刚要起身离开,田嘉明又抬手叫住了他,语气变得平和了些,但内容却沉重了许多:“文波,还有个事。刚才啊,县委老丁又打电话来,让我上午去他办公室。我估摸着,八成还是和东投公司那起枪击案有关,可能还要牵扯到之前经费事情。所以,眼下这个混混这个突破口非常关键。如果你们能在11点之前撬开他的嘴,拿到扎实的口供,我们手里就有了主动权,事情就好办得多。如果11点之前还突破不了……”
田嘉明没有把话说完,但廖文波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清楚“新账旧账一起算”意味着什么,田书记这是在提醒他,时间紧迫,关系重大,甚至可能关系到田书记本人的去留。
“书记,您放心!我马上回去亲自盯着,一定想办法尽快突破!”廖文波神色凝重地保证道,然后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刑警大队三中队的办公室,廖文波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他收起刚才在田嘉明办公室里的那份恭敬和谨慎,换上了一副冷峻甚至带着几分煞气的面孔。屋里还有另外两名刑警,正在对坐在椅子上的霍雷进行问话。霍雷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歪着头,眼神躲闪。
廖文波没说话,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那盒皱巴巴的红塔山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拿起火柴,“嗤”一声划着,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然后,他随手将火柴梗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又把那盒烟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屋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霍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廖文波吐出一口浓烟,走到霍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威胁:“霍雷,我再问你最后一遍。7月18号上午,你他妈到底干什么去了?”
霍雷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哀求的腔调:“公安领导,我……我是真记不清了呀。我天天都睡到日上三竿,那天估计……估计也就是在家睡觉吧?”
廖文波冷笑一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睡觉?我让你睡!”他不再废话,对旁边的刑警使了个眼色。那名刑警会意,起身走过去,“哐当”一声把办公室的门关紧,还顺手拉上了窗帘。
光线暗了下来,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廖文波从腰后摸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又示意另一名刑警也拿出一副。他将两副手铐并在一起,拿在手里掂了掂,金属碰撞发出冰冷的“咔哒”声。
霍雷显然意识到了危险,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带着颤抖:“领导!领导!您……您可不能乱来啊!我……我真是良民!”
廖文波逼近一步,几乎贴到霍雷脸上,咬着牙说:“乱来?咱俩谁先乱来的?我给你机会,你把握住了吗?啊?!”他猛地提高音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7月18号上午,你骑着摩托车到东洪县干什么?!”
“我……我没去东洪县……”霍雷的话刚出口,廖文波拿着手铐的手猛地一挥,手铐带着风声,“啪”一下重重地砸在霍雷的胸口。
霍雷“呃”地一声闷哼,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墙上,才勉强没有摔倒,疼得龇牙咧嘴。
廖文波步步紧逼,再次厉声问道:“说!干什么去了?!”
霍雷捂着胸口,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还是咬着牙,带着哭腔说:“……在……在家睡觉……”
“睡觉?!我让你睡!”廖文波彻底失去了耐心,上前一脚踹在霍雷的肚子上。霍雷“嗷”地一声惨叫,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办公室里断断续续传出压抑的呵斥声、肉体碰撞声和霍雷痛苦的哀嚎。虽然公安局的同志们对这类场景并不完全陌生,但在机关里如此动静,还是让路过的人感到心惊。就连在前排办公室的田嘉明,听着那边传来的隐约动静,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里有些埋怨廖文波下手没个轻重,但眼下形势逼人,他也只能默许这种非常规的手段。
大约半小时后,田嘉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短袖警服的领子,端起搪瓷茶杯,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踱着步子走向刑警三中队的办公室。
他推开门,一股烟味和汗味混合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只见霍雷瘫坐在地上,嘴角渗着血丝,头发凌乱,衣服上沾满了灰尘,眼神涣散,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完全没了之前那股混混的劲儿。
田嘉明立刻换上一副长辈般关切和略带责备的表情,快步走过去:“哎呀!这是弄啥嘞?!怎么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伸手去扶霍雷,“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他搀扶着霍雷站起来,还仔细地帮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语气充满了心疼:“你看看,多大个事嘛,怎么就下这么重的手?文波,不是我说你,对待同志,不能这样!”
廖文波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抽着烟,没有接话。
田嘉明把霍雷扶到椅子旁坐下,自己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坐在他对面,语气温和得像拉家常:“这孩儿也是够倔的。有啥事不能好好配合公安机关呢?你把情况说清楚了,不就没事了嘛,该回家回家。你倔,可我们刑警队的这些同志啊,比你还倔!我在这公安局干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哪个年轻人,能在这里硬扛着不交代问题,最后还能全须全尾走出去的。”
他像是个慈祥的长辈,轻轻拍了拍霍雷的肩膀,继续套近乎:“我听他们说你老家是平安县城关镇的?巧了不是,我也是平安县人呐!”
霍雷抬起肿痛的眼皮,看了田嘉明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轻轻点了点头。
田嘉明拿起桌上的笔录本,翻看着霍雷的基本信息,看到家庭住址一栏,马上用更亲切的平安县方言说道:“哦,你家住东关啊?那离东关小学不远吧?”
霍雷有些惊讶,哑着嗓子问:“你……你怎么知道?”
田嘉明笑了笑,语气带着回忆:“我咋不知道?我在平安县城关镇生活了十好几年呢!你们东关那块儿,我熟得很!你家是不是就在学校前面那个小胡同里?”
平安县城关镇不大,习惯上分为东关、南关、西关、北关四个片区。田嘉明以前住的公安局家属院离东关小学确实不远,对那片的地理很熟悉。他虽不认识霍雷,但凭借地址能准确说出周边环境,立刻拉近了距离。
霍雷点了点头,戒备心又放下了一些。
田嘉明趁热打铁:“东关小学的孙校长,老孙,你认识不?那可是个老资格了,半个城关镇的人都是他的学生。”
霍雷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孙校长……他是我表叔!”
田嘉明立刻做出一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夸张表情:“你看看!这不就对上了嘛!我和老孙是多年的老邻居了,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论起来,你还得喊我一声叔呢!”
这番攀谈,彻底击溃了霍雷的心理防线。他看着田嘉明和蔼的笑容,听着熟悉的乡音,感受着“表叔”这层关系带来的虚幻安全感,仿佛找到了依靠。
田嘉明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火候到了,语气更加推心置腹:“小霍啊,叔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老实孩子,不像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就算参与了什么事,估计也就是个跟着跑腿的,对不对?你放心,有老孙这层关系在,叔不会难为你。只要你把7月18号上午的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叔保证,问题说清楚之后,该让你回去就让你回去。”
霍雷又偷偷瞄了一眼旁边脸色阴沉的廖文波和另外两个虎视眈眈的刑警,再对比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田叔”,天平彻底倾斜了。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还在犹豫。
田嘉明也不催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直接塞到霍雷被铐着的手里,又拿出火柴,“嚓”一声给他点上。霍雷贪婪地吸了一口,烟雾吸入肺中,似乎缓解了一些疼痛和恐惧。
“小霍啊,”田嘉明语重心长地说,“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为啥这么多人,偏偏把你请到这来?那肯定是掌握了真凭实据的。咱们平安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为啥就找到你头上了?你心里得有点数啊。”
他靠在椅背上,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吐着烟圈,继续说道:“叔的脾气,在这里算是好的了。可你见到的,不一定都是脾气好的。这还是在办公室,大家伙儿还算克制。要是把你弄到下面看守所去……那地方,嘿,你能扛得住初一,还能扛得过十五吗?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痛痛快快说了,叔送你回家!”
这时,廖文波恰到好处地配合起来,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一根老电警棍,按下开关,警棍头部立刻爆发出“噼里啪啦”令人胆寒的蓝色电弧光。他恶狠狠地说:“田书记,您跟这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废什么话!让我再给他松松筋骨,看他的嘴硬还是我的电棍硬!”
说着就要往霍雷身上捅。
田嘉明立刻“慌忙”起身拦住:“文波!你干什么!放下!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有老孙的面子呢!”他转头又急切地对霍雷说,“小霍!你看不见吗?别再犯傻了!抓紧时间说!有叔在啊,说了就没事了!”
霍雷看着那噼啪作响的电棍,再听到田嘉明“情真意切”的维护,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哇”一声哭了出来,涕泪交加地喊道:“叔!我说!我说……我……我就是个开摩托车的……我啥也不知道啊……”
听到“开摩托车的”这几个字,田嘉明和廖文波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突破口,就要打开了。
田嘉明道:文波,把你的电棍收起来,别吓着我大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