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啊,我们家这个不争气的可就拜托你了。”
苏鸿雪家的书房里,苏母笑着端上来一盘水果。辛温平坐在椅子上,束着高马尾,一脸乖巧地从书包里拿出教辅书:“谢谢阿姨,我会好好督促他的。”
苏鸿雪坐在辛温平旁边,望着自己面前满是错题的考卷,耳朵红红的。
他央着妈妈给他报了拳馆的课,但奈何太胖了,练是练不动的,吃是吃更多的。唯一的好处是能经常和杨小山见面。杨小山并不像学校里同学说的那样高冷,在拳馆里,她很受欢迎。那天下课后苏母因为和姐妹打麻将忘了来接苏鸿雪,辛温平就和苏鸿雪一起坐在拳馆的前台写作业。结果他太笨了,怎么都写不对,苏母来接时正看见辛温平在教苏鸿雪做作业。听说辛温平是年级第一,而且已经自学到初三的课了,苏母大喜,说要请辛温平趁着暑假给苏鸿雪补课,并且给出了辛温平完全不会拒绝的辛苦费。
辛温平欣然答应,就这么来苏鸿雪家了。
送完水果,苏母接了一个电话,就跑去和姐妹打麻将了,家里只剩下辛温平和苏鸿雪两人。辛温平倒是很快进入老师的角色,伸手拿过苏鸿雪的期末试卷,扫了一眼他的名字。
在学校里大家都苏小胖苏小胖地叫,苏母也这么叫他,苏鸿雪自己也说自己就叫苏小胖,似乎大家都默认了这就是他的代号。辛温平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大名叫苏鸿雪。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苏鸿雪,你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辛温平葱葱玉指点在试卷上,点得苏鸿雪心跳漏跳了半拍。
“唔……怎么你居然知道这首诗,明明不是课内的……”苏鸿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姥爷特别喜欢苏轼,所以用苏轼的诗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希望我像他一样有才。结果等我长大了,我姥爷一见我就叹气,说当初名字起坏了,没得到苏轼的才华,倒是学到了他的好吃……”
苏鸿雪嘿嘿一笑:“不过,东坡肉真的很好吃……”
辛温平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模样,神色竟然也柔和了些,只是点着语文的课文默写道:“你姥爷要是知道,你连苏轼的《水调歌头》都默不出来,怕是又要生气了。”
她扫了一眼苏鸿雪的试卷,拿出红笔,一道一道,开始认真地讲解了起来。她脑子很灵活,逻辑清晰,解题思路又多,一旦发现苏鸿雪不理解,就会立马换一种方法去解释。苏鸿雪跟着她学了一天,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之前觉得好难的题目,被辛温平一点拨,宛如拨云见日,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中午,有阿姨来做饭。等到晚上,苏鸿雪对辛温平道:“学了一天了,我们出去吃点好吃的吧!”
“嗯,也差不多了,吃完饭我就回家了,明天再来。”辛温平神色淡然,将书本收好塞回书包。
苏鸿雪递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钱:“我妈说这是学费,叫我记得给你。”
“代我谢谢阿姨。”辛温平也不客气,反正是自己的辛苦钱。她将信封装进自己的书包,和苏鸿雪一起走出家门。苏鸿雪和辛温平并肩走着,他个子矮,辛温平个子高,两个人看起来竟然差不多个头。苏鸿雪忍不住偷偷地瞟了好几眼辛温平,他最近晚上做梦总是梦见她,他想自己应该是暗恋杨小山的。
不过她那么优秀,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
“小山。”
“嗯?”
“我可以问一个有点冒犯的问题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少女就和他并肩走着,两个人靠得很近。而他还想和她更近一些,想要多了解她一些。
辛温平扭头,挑眉看了他一眼。苏鸿雪的家教还是挺好的,谅他也问不出多冒犯的问题,辛温平轻笑一声,淡然道:“随便问吧,都不冒犯。”
“唔……你家,是不是很缺钱?”
辛温平闻言忍不住笑了:“当然缺,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我以为,是学校里那些人造谣的。”
苏鸿雪天真的发言把辛温平逗笑了。她抬手掩唇:“其实,那些谣言不是完全没有凭据。你看月无华,不就是确有其人。只不过关系被他们说得很脏罢了。”
“我其实也挺好奇,为什么你从来不声辩呢?”苏鸿雪问道,“我有时候听他们那么说你,都会生气。”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苏鸿雪家小区门口的麦麦。苏鸿雪大手一挥,点了两个巨无霸、两个甜筒,又点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食,零零碎碎花了一百来块钱。辛温平接过甜筒舔了一口,从妈妈生病以后,她就没吃过这种奢侈的洋快餐了。
她抿了抿唇边的奶油:“声辩也没有用,自证清白只会让你陷入无限的自证陷阱里。一个人要想冤枉另一个人是很轻松的,被冤枉的那个人,要想洗清冤屈,却是难上加难。”
她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苏鸿雪很敏锐地觉察到她的情绪,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触到你的伤心事了?”
“确实是想到了些伤心事,不过,没关系。”辛温平摇了摇头。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苏鸿雪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可以把你的伤心事讲给我听,放心,我嘴巴很严的!就,我妈妈说,小孩子如果把伤心的事情一直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辛温平猝不及防地对上苏鸿雪真诚的眼神,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泛上了一股委屈。她极力压下那股情绪,咬了一口甜筒的脆皮,故作若无其事道:“说给你听也无妨。我之前十三年一直在月城生活,我爸爸是个包工头、妈妈是个审计。小时候家里还算有点小钱。我还有个姐姐,比我大三岁。在我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其实过得还挺开心的。”
辛温平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怀念。
“不过,等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妈妈生病了,肝癌。爸爸花了很多钱,花了几十万去买国外的药。妈妈没法去工作了,要去住院化疗,爸爸要在外面赚钱,姐姐就一个人照顾我和妈妈。家里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穷的。”
辛温平说着,苦笑了一下:“但是我们都没有怨言的。毕竟钱没了还能再赚,但是我们不想没有妈妈。”
苏鸿雪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
辛温平把甜筒整个儿塞进嘴里,用甜味冲淡了心里的苦涩,又喝了一大口可乐,接着道:“治了三年,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妈妈说不想治了,就回家了。妈妈回家以后很快就走了。姐姐那时候正好中考,不过她很争气,考到了我们月城最好的外国语学校。爸爸想让姐姐去国际部读书,但是学费很贵,有个闻叔叔说手上有个项目,想找我爸爸去做,说是做完能给爸爸很多很多钱,爸爸就签了合同。结果没想到,为了赶进度,他们在我爸爸不在项目上的时候让工人赶工,违规操作出了很大的事故,死了十几个人。”
辛温平叹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洛市的夜晚,繁华又喧闹。
“闻叔叔连夜带着家里人出了国,因为用工合同上签的是爸爸的名字,所有的赔款竟然都要爸爸来承担,可能还要面临牢狱之灾。那是一笔天价,大概,我们一家人一辈子都赔不完。”
“我们父女三人变成了过街老鼠,在我的同学里,也有事故受害者的孩子。他撕烂我的书,用小刀在我的课桌上刻字咒我全家。老师找他谈过,没有什么效果,只能劝我要不然转学。我姐姐在学校里的情况也很糟糕。爸爸整日整日地哭,觉得对不起我们。然后有一天早上,他留下遗书跳河自杀了。”
“我姐姐呢,依照爸爸遗书上的嘱咐,放弃了所有的遗产,这样我们就不用还债了。但是我们的亲戚也不愿意收留我们,是爸爸的朋友赵叔叔愿意帮我们,把我们从月城带到了洛市。但是赵叔叔家里也挺拮据的,我姐姐就说不读书了,在赵叔叔的木工作坊里做学徒,赚钱养我。”辛温平说着,鼻尖有些发酸,却听见“鹅”的一声抽泣,抬眼,只见苏鸿雪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吃了一半的甜筒都化了,淌得满手都是。
见他这副模样,本来心里有些难过的辛温平反而笑了,她递了张餐巾纸过去,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然也带着些哽咽:“你真是的,我都没哭,你怎么哭成这样?”
“我,我不是。”苏鸿雪接过纸巾,又是抹眼泪又是擤鼻涕,“我不是同情你,我就是想到如果是我,我肯定难受死了。我光是想想要是我爸妈都死了,我就难过得不行……呜呜呜……我好心疼你,你也太、太坚强了,呜呜呜……”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餐盘上,哭得那么伤心。辛温平的心湖好像被他的泪水溅出了涟漪。
“好啦好啦,别哭了,你爸妈好着呢!我也好着呢,都过去了!”她柔声安慰道。
“呜呜,呜呜……所以你才,这么努力,成绩这么好……和你比起来,我太差了,简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呜呜呜……”
“我成绩好,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天生聪慧呢?”辛温平打趣道,尽力让话题回到轻松的氛围上,“不过,我们都要努力!”
“之前那个撕我书的同学,其实我也知道他的难过。但我们也是受害者。我爸爸从来没有想过不负这个责,只是,他死了,真正的恶人却逍遥法外。我想好好学习,以后考进政法大学,去保护需要保护的人,让恶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你也要好好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嗯!”苏鸿雪含泪吞下辛温平递来的这碗鸡汤。
只是听完辛温平的故事,他始终有些低落,点的吃食还剩了小半,已经没有胃口了。辛温平见状,开口道:“苏鸿雪,剩下的这些,我可以打包带回家吗?”
苏鸿雪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这个习惯。
但是想到刚刚她讲的故事,他也理解,点了点头:“不浪费是好习惯。”
“当然。”辛温平对他报以善意的笑,“谢谢你,请我吃饭,还听我说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