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下雨,雨一开始很大,到后面雨势变小是过去半个白天的时间。
随后,雨忽大忽小地下了两天,直接导致“新田”城内的不少区域出现水涝。
这一场雨来得太过突然,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如果是以前,一般是等秋收之后才会来到雨季,雨势不会那么大,下十天半个月就结束了。
现在还有很多小国,一旦下雨就是全国有雨。
晋国尽管在疆域面积上已经很大,可是实际上也就是据有山西、陕西、河南局部、河北局部而已。
在楼令抵达“新田”当天下的那一场雨,下雨的覆盖范围将大半个山西囊括进去,陕西东部以及河南北部也是区域下雨。
总得来说就是,下雨的范围不小,覆盖了大半个晋国。
从汾水中游“霍”,洛水附近的“大荔”,颍水上游的“颍”,分别再向北、西、南方向就没有降雨了。
没算东边?这不是楼令派出去的快马,暂时只有北、西、南三个方向回报,派去东边的快马还有没有汇报嘛。
在当前只有楼令会那样做。
到底是做什么?也就是楼令派出骑士,让他们不断换马在路上骑马急奔,查清楚降雨分布,还调查降雨量。
三天前的降雨量以及分布除了东面之外,其它方向的信息已经送到楼令手中了。
从信息去看,不该下的雨对晋国的影响不会小到哪里去。
即便是有家族得到通知,建议进行粮食抢收,损失必然还是会有,不止是会有来不及抢收的粮食,抢收的粮食也会因为一直下雨而发潮发霉。
有那种困扰的前提下,抢收到的粮食只能尽快处理,不能留着当种子了。
“幸亏是秋季啊!”晋君周拿到楼令分享的信息,感到了后怕。
在当前,麦子以及其它精粮是在春季播种,夏季可以收获。夏收之后补种各种豆类,南方则是再种一季的水稻。
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不管是在哪一个国家,各种豆类才是最大的消耗品,不止是各种阶级吃得最多,也会拿来榨油。
哪怕是贵族,一样有贵族顿顿吃豆类,像是庶人或奴隶可能一辈子就没有吃过其它种类的谷物。
至于说榨豆油?可不要忘记远古就有“酱”了,怎么会没有发现豆类可以榨油嘛。
缺乏油水的时代,麻榨出来的油都被当成食用油,并且不是谁都能吃到。
什么麻?桑麻的那个麻呗。
而桑或麻的纤维就是用来织布或结绳的材料,不大肆搞纺织业的家族也会栽种,别说是专门搞纺织业的家族了。
麻可以提炼出油,搞纺织业的家族也就同样出产油,赚的可不止是纤维制布的钱,只是他们不搞成衣。
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面,诸夏这边多数人吃得就是豆子或麻炼出来的油脂,达官贵人则是吃油膏。然后,油脂也是灯油的主要来源,等于灯油也被拿来吃。
脂所指的就是植物油,膏指的是动物油,民脂民膏说得就是这个,暗指把人榨成油。
楼令听晋君周感慨幸好是秋季,哪里听不出庆幸可能出现的农作物是豆类?
这就让楼令对晋君周侧目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侧目?一般就是感到惊讶的时候,又区分对其才华的惊讶和愚蠢的讶异。
“怎么突然间发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言论啊?”楼令明显是上面的后者。
刚才提到过,现如今的多数人两餐都是吃豆类,等于豆类尽管便宜却是主要的粮食,像是麦子、黍米、栗米等等精粮价格高却更像是货币的一种。
豆类的产出比其它农作物量大,其实在于对种植豆类的地形要求不高,山地也可以种豆类。
麦子、黍米、栗米等等精粮吃起来肯定也比豆类好吃,可是对地形以及用水的要求比较高,也就让它们的出产量比较少。
所以是什么?麦子、黍米、栗米等等精粮的产量降低起码在当前更偏向于经济损失,一旦豆类不足则是可能引发饥荒了!
晋君周发现了楼令眼里的诧异,稍微那么一愣,很是羞愧地说道:“寡人错了。”
这说明晋君周刚才是以经济角度看待问题,不是用民生的角度。
那也不怪晋君周。
当前一国之君不用管全国民生,生活好坏或是缺不缺粮食是各个家族的事情,国君没有义务或责任为各个家族兜底。
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春秋时期没有赈灾那么一说,哪里出现天灾都要各个家族自己去扛。
其实也挺合理,平时国君无法干涉各个家族太多,轮到各个家族有难却要国君来兜底,合适吗?
在讲究义务与责任相等的时代,没有平白的给予,一样不会有无条件的兜底。
只是吧,一国之君对于臣子们的倒霉表现出幸灾乐祸,真的就不合适了。
“幸好翁人提醒了寡人,派人通知了下去。”晋君周指的是派人提醒各个家族抢收粮食。
这一次天气反常,楼氏受到影响的封地是“韩”、“吕”、“河阳”,其它封地不在降雨范围内。
这三处封地中,又以“韩”地的影响最大,倒是“河阳”地的状况还好。
真正受灾最重要的地方是晋国腹地,也就是临汾盆地。
知道临汾盆地哪一类的家族最多吗?正是晋国的公族封君所在家族。
刚才楼令对晋君周侧目,多少有点怀疑晋君周忘记公族封君封地集中在哪里的意思,怀疑晋君周是不是早就盼着那些公族封君倒霉,是不是有什么意图。
毕竟,晋国公族封君现在对晋君周提供的不是助力,相反他们在极力拖晋君周的后腿啊!
那么,是不是能够趁那些公族封君倒霉,可以让晋君周有收服的机会呢?
这不会是楼令在多做揣测,完全是晋君周真的聪明应该抓住机会。
且不论晋君周有没有想到,该不该提醒的难题落到楼令这里了。
没有犹豫多久,楼令还是说道:“君上,天灾之下各个家族秋收当以公族损失最大。”
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
晋国的多数公族开始追求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们对待管理家族必定变得懈怠,应对突发状况的速度不难猜。
很多察觉到不对劲的家族,他们不用提醒就会立刻动员起来,赶紧抢收可能会泡水的粮食;反应慢一些的家族,他们在得到旁人提醒,一样会抓紧时间赶紧抢收。
对于管理携带的公族封君,他们变成这样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下面的人肯定也会跟着懈怠。
一个集体过惯了散漫的生活,想让他们一时间变得高效起来,可能吗?
更大的可能是想干事的公族封君,他们一时间找不到相关的负责人,那些负责人对于下面的情况压根不了解,真要做事可不会只是手忙脚乱,应该是出现“兵找不到将,将寻不着兵”的状况。
晋君周对公族封君的了解不会比楼令少,乃至于便于窥知会比楼令在了解上更充分。
毕竟,晋君周是那些公族封君的族长,亲自过问或派人去了解不存在越界这种事情,反倒是楼令想知道公族的状况需要偷偷摸摸进行。
“……”晋君周对楼令的提醒有些意外。
讲道理,卿大夫在跟国君争权是明摆着的事情,并且是卿大夫联合起来在压制国君。
这样说的话,是不是能够理解为,哪怕国君没有遭遇麻烦,卿大夫都会给国君制造麻烦,真等国君出现麻烦会幸灾乐祸再落井下石?
站在晋君周的角度,他所看到的就是几个卿位家族一直对自己落井下石,连动作最少的楼氏也没少幸灾乐祸。
这也不是晋君周有受害妄想症,谁归国之后拿不回资产,坐上君位却长期受到压制,不逐渐变态都算心态好了。哪来的妄想,敢认为心里没有负面情绪啊?
晋周对楼氏的看法怎么样?
没有回国登上君位的晋周,他会对楼氏的资助感恩戴德。
回国登上君位的晋君周,他会认为楼氏以前只是在投资自己,还会因为楼氏后面坐视他陷入困境心生怨怼。
那就是,楼氏在晋周困苦的时候相助,等变成晋君周之后好感清零,尤其是变成君臣关系会让晋君周有更多的妄想,比如认为楼氏就是该对自己好,乃至于认为对自己好是别有用心。
可能那样!?
觉得不可能,纯粹就是少见多怪。
认为那样的人很多,变成将人性想得太险恶了。
有那么一个天大的事实就是,别把政治人物想得太简单,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无法在这个圈子待下去。当然也不是说都是恶人,政治哪有好人或坏人的区分。
楼令这一次的动机很实际。
晋室注定取代周王室,几个卿位家族也会分封出去。
等晋室变成周王室。这个王室的公卿可不能一开始就变成“东周”那帮公卿的状态,要不然天下安稳不了几年。
很快就天下大乱的话,无论谁都别想独善其身,诸夏大地必然陷入炼狱,楼氏也就没有了发育的时间。
真的!
诸雄争锋的时间越后面,一定是楼氏占的优势更大。
给予楼氏足够的时间,到时候可不是披甲率超过百分之百,也许会变成楼氏的步兵手持火枪,先来上几轮炮击,手持火枪的步兵再排队推进,朝着敌人上演三段式射击,胸甲骑兵入场收尾。
真要是楼氏步入火器时代,科技的体现不会只出现在武器上,届时一定是境内有火车在跑了。
既然有那些本事,为什么楼令不提前搞?这就涉及到一个很简单的要素,一切只因为之前楼氏的积累不够,作为晋国一员也不想展示。
楼令是晋国的中军将,他展示出来的新鲜玩意,很难免要或多或少分享给其他的卿位家族,哪怕是自己发明与创造一概不能完全吃独食。
变成楼氏是一国之主,有了什么成果一概是楼氏自家的事情,排除要开展的这个选项,其他国家就不能胡乱伸手。
当然了,楼氏是晋国一员的时候也是那样,只是同在一个国家,人情世故的处理没那么容易。
变成有各自的国家,转换为国与国的邦交,性质就是完全变了。
再来就是,楼氏有了自己的国家,想让什么资源变现就可以立刻做,任何的矿产与山川都是一国之君持有,晋天子最好少管闲事。
人类从始至终就是在“烧开水”、“扔石头”、“打结绳”的路线上攀爬,等蒸汽机被研究出来,接下来的科技进步只会更加高歌猛进。
没什么复杂的道理,简单因为蒸汽机的发明会推动工业化进程,为生产提供了稳定高效的机械动力,并引发了交通运输、能源利用等多领域的连锁变革,从而加速了科技的进步。
所以,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工业革命,以蒸汽机的发明与大规模应用来作为开端了吗?
至于“扔石头”是什么?远古的人类丢石头,步入投矛、射箭,再到依靠火药射出弹丸,随后各种材料助力下的远程导弹等等,一概都是属于“扔石头”的一种科技攀爬。
那个“打结绳”就更简单,泛指文化与知识的传承。
楼令当然没有那么厉害,什么玩意都懂。
讲实在话,楼氏能够把可以用于书写的纸张制作出来,楼令只是提供了一个概念,真正努力的是其他更多的人。
而人类的科技进步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明明材料已经达到标准,缺少的就是发明某件造物的灵感。
比如说,知道金属能够导电,也看到了天空的闪电,偏偏就是没有人想过驯服电和使用电,直至有那么一个人开头,他的事迹广为流传,自然会有人追随其后不断研究下去,直至真的完成。
无可避免的事情是某个阶段一定会碰上瓶颈,通常会出现在材料的制约上面。
例如太空电梯可不可行,起码要有合适的材料打造相关器械,才能进入下一步验证。而缺的恰恰就是打造太空电梯的材料。
楼令没有那个本事一个人带着楼氏或整个族群步入信息时代,他却是能够引领着楼氏率先步向第一次工业革命。
因此可以说,楼令是真的不愿意诸雄争锋过早到来,哪怕没有整合内部归属感和向心力的困扰,一样比其它势力更需要时间。
只是吧?楼令的提醒再一次让晋君周感到困惑。
类似的困惑晋君周已经有好多次,搞到彻底拿捏不准楼令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为自己好了。
像往常那般,晋君周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情绪,整个过程没有聊过公族封君的话题,倒是聊了不少范氏的事情。
士匄在一天前回到“新田”城内,听说还显得比较狼狈。
所谓的狼狈是,一伙人跟败兵似得。
要描述的话,靠双脚走路的人,每一个都是满小腿泥泞,一辆辆车架站满了泥巴,人是一个个看上去疲惫不堪。
冒雨赶路就是那个样子,真光鲜不到哪去。
回到“新田”的士匄并没有进行社交,倒是派人给楼令递了帖子,约定相见的时间,也说了见面要谈的事情。其一便是问道,再来则是士鲂要将封地迁到楚地的事情。
问道,问得不是玄玄乎乎的神技之类,想要求教的是关于堡垒推进战术。
至于士鲂要迁徙封地,当时不是楼令作为南征军的主帅吗?士匄找楼令了解一下,不算是主动让他人介入家族事务。
而士匄不是率军进行国战归来,也不是晋君周给召唤归来,真不用立刻找晋君周进行汇报。
楼令在合适的时间对晋君周告辞。
晋君周等楼令离开,马上找来宫城内的公族相关人员,要求他们赶紧联络各个封君,了解抢收的情况。
办完那些事情的晋君周命人找来名下的资产册子,计算需要拿出多少打发过来要饭的封君,又该给予认为还有救的封君家族多大力度的支持。
回到家的楼令暂时没有公务,待在书房继续整理将会用于着作的资料。
两天过后,士匄如约来访。
“这雨,怕是不那么好停了。”士匄见到楼令的面,第一句话不是问候。
是啊,雨还在继续下,在大雨、中雨、下雨的级别来回变换。
“我听说在‘新田’的列国众人,他们一直在饮宴。”楼令说道。
这也是真事。
现在的列国肯定愿意看到晋国倒霉,晋国越是倒霉他们就会越加开心。
士匄“呵呵”了两声,眼睛给眯了起来。
“用你的说法,一群冢中枯骨罢了。”士匄没有刻意阴森,语气听着就是那样。
要说倒霉,范氏近期就很倒霉,听不得其他人有高兴的事情。
楼令与士匄并肩来到会客的大厅,各自分别落座,等着待客的食物被端上来。
在这一段时间,楼令或士匄都没有开口说话。
楼令不需要表现得太热情,没话非要找话说。
士匄则是在进行酝酿,想着用什么样的口语当开启正题的开场白最好。
食物上齐,楼令率先邀请士匄先饮了一觞酒,再主动问道:“怎么会被鲜虞人逆推呢?”
士匄放下酒觞,就实说道:“是我太着急,也错估了鲜虞人的决心。”
“可以说得更详细一些吗?”楼令问道。
士匄既然过来求教,藏着掖着怎么来解决问题呢?
根据士匄说法,范氏在认为鲜虞已经失去反扑能力的时候,选择继续往前修筑兵堡,可是防卫力量变得松懈,以至于鲜虞集结大军逆推阶段,没有事先部署充足的兵力,导致一下子被往后逆推了十里。
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大略上的脉搏不会有错。
在楼令听来,范氏变得松懈应该会有点,只不过一定是范氏在现阶段的余力不足了。
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家族奋战,尤其是士匄亲自在前线,其余人绝对会比为国家卖力更尽心,再是松懈也会有限。
楼氏跟范氏启动堡垒推进战略的时间相差不多,双方在事先的准备,以及集中起来的人力物力,差距方面只能说很大。并且两个家族对战略的实施部署,把控进度等等方面,只能说差距一样不小了。
说起来就是楼氏本来就想那么干,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积累资源,要调动什么人或多少人去义渠的前线,真正实施前的三年就开始在计划和准备;范氏是等从楼氏知道要干什么,一想认为是个好主意,事到临头才开始筹备物资和人手。
如果那样楼氏和范氏还显示不出差距,该是楼氏烂到什么程度?
只是呢,范氏所准备的物资和人手不能算少,尤其是动用的人手比楼氏要多。
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说白了就是鲜虞离范氏的封地更近,可以说就在范氏核心封地边上,人手的调动更为容易,加上补给比楼氏简单,调动更多的人手不让人奇怪。
而奇怪的地方在于范氏可能估算错了不是人手越多越好,材料跟不上的前提下,人手多了反而是徒增消耗。
“我太心急了。”士匄事后肯定会进行反思,看着就是找到了问题所在:“遭到鲜虞人的欺骗,以为他们没有反扑的力量,过于冒进了!”
楼令刚才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进行解析,要说特别点到什么,只是根据范氏取得的战术,认为被消灭的鲜虞人数量并不到失去反扑能力的程度。
范氏一直在跟鲜虞人较量,算起来已经打打停停了将近二十年?几乎就是晋国向东扩张,范氏获得那一边的封地,双方就进入不断纠缠的交锋模式。
那二十年的时间里面,大多数时间是范氏势力范围内的各种狄人、戎人、杂胡暴起,搅得范氏无法安然生产;少数时间才是范氏集结私军去教训鲜虞一次,通常双方的交战人数,每一方出动的兵力不会破万。
用兵规模不大,对吧?
范氏没有大规模消灭过鲜虞人,同时过去交战的用兵规模不大,不就是鲜虞没有被放多少血嘛。
这样一来,士匄凭什么觉得近期消灭了两万多鲜虞人,一下子打得鲜虞没有还手之力了呢?
楼令跟士匄提到了对交战节奏的把控,只是没有亲自指挥,说再多也跟泛泛而谈差不多,能不能让士匄听懂有点不好说。
还真没有听懂的士匄选择牢牢记住,认为差不多了主动将话题转到士鲂要迁徙南下的事情上。
“这件事情我知道。”楼令非常严肃地说道:“不管上军将还是上军佐,他们想要迁徙南下,决不是我出的主意!”
“啊?上军将也要迁徙南下?”士匄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