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巴郡,垫江县。
东汉时的垫江县并非如今重庆的垫江县,而是合川。
而如今的重庆忠县在东汉时期,乃巴郡的临江县,也就是甘宁与严颜的家乡。
垫江县因嘉、涪二江在城北鸭咀的汇合之水如衣重叠之意,故而得名。
垫江县此名一直用到了南北朝时期,在西魏恭帝三年(公元556年),更名为合州,因涪江与嘉陵江汇流而得名。
这块古老的大地,自从诸葛武侯治蜀之后,就仿佛被注入了魔力一般。
蒙古大军征服亚欧,鞭笞世界时,镇守合川钓鱼城的巴蜀军队展现出了洪荒之力,被欧洲人称为“上帝之鞭”的元宪宗蒙哥被流弹击中身亡,这也是唯一一位战死沙场的蒙古大汗。
此后欧亚各战场蒙古众王回师争夺汗位,使得南宋王朝延续二十年,甚至改变了欧亚战场的格局。
不过可惜的是,当时的南宋已经积重难返,即使商鞅在世,诸葛武侯复生,恐怕也无力回天。
钓鱼城保卫战长逾三十六年,写下了中外战争史上罕见的以弱胜强的战例,合川钓鱼城也被欧洲人称赞为“上帝折鞭处”。
…………
残阳斜照,嘉陵江畔的一处竹林小院笼着一层金辉。
李颙布衣芒鞋,正弓着身子在菜畦间除草,指尖沾满春泥。
忽闻马蹄声碎,他抬头望去,只见夕阳里滚鞍下马的将军战袍随风飘扬,那张被边塞风霜刻满沟壑的脸,竟还与七年前滇池城头送别的中年汉子的轮廓依稀重叠。
“严老弟?你怎会来我这清闲之地?数月前不是来信说,如今被调任为越巂郡的将军,镇守南中吗?”李颙虽然看向严颜,锄地的动作仍然没有停下。
严颜解下佩剑掷在石桌上,震得陶瓮里米酒漾开涟漪,没有任何的客气,拿起石桌上的酒杯被自己倒满后,一饮而尽,砸了咂嘴,大笑道:“小弟此次来看兄长,主要还是奉了王太守之命,前来作说客!”
“哪位王太守?蜀军太守王商,还是越巂郡太守王翦?”李颙放下锄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也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自然是越巂郡太守王翦!王太守在南中的事情,兄长应该都在信中听我说过了吧!
没有王太守与赵郡丞,越巂郡与永昌郡绝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益州现在需要镇住南中的人才,这西南的天下,比起你菜园里的芥菜更需要栽培啊!”严颜长叹一声道。
如今他与李颙都已经四十有余,当年他与李颙童年互诉的梦想还历历在目,李颙好歹在担任益州郡太守期间,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而他自己这些年,却蹉跎了不少岁月。
李颙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菜地旁,薅起把野草扔出篱笆,喃喃自语道:“当年为兄辞官时,三万益州郡父老跪在驿道哭送,如今你要我撕毁与他们的誓约?”
严颜突然掀开战袍,露出胸前狰狞箭疮,朗声说道:“当年兄长辞去益州郡太守仅仅半年时间,郡内发生暴乱,南边的蛮子趁机进攻各县,我带着你当年整训的郡兵与两万板楯蛮奋力杀退敌人。
此战过后,立功的将士不但没有受到奖励,反而被各豪族联合起来打压,随后兄长苦心经营的益州郡,终于还是人心散了。
当初跟随您的将士们,在滂沱大雨中哭喊‘若李使君在,何至于此!’”
严颜随后扯过舆图铺在菜畦间,朱砂标记的战线如血蛇缠绞整个益州,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兄长的誓言不仅仅是对三万本郡父老乡亲,更是三百万益州百姓!
兄长当年的宏图,可不只是局限于一城一郡,亦非益州这片土地,而是整个天下啊!”
晚风卷起舆图一角,露出李颙亲手绘制的旧城防注记。
他俯身抚过发黄的桑皮纸,忽然将整筐春韭倾在战略要冲上,缓缓说道:“王太守可知我当年为何挂冠而去?”
严颜凝视着在舆图上蔓延的青翠韭叶,颔首说道:“王太守与赵郡丞分析过,明面上是因为朝廷宦官巡视西南时,兄长的家族没有送礼,得罪了宦官集团。
实际上是因为朝中有人想要在西南养寇自重,搜刮民脂民膏,而兄长那些年将益州郡打造得固若金汤,乃是他们的绊脚石,故而才想除掉您!”
“时光如白驹过隙,现在又当如何?”李颙拈起片韭叶咀嚼,苦涩清香在唇齿间漫开。
“自刘君郎(刘焉)入主益州以来,巴蜀之地早已经斩断了与朝廷的联系,朝廷中无论何人再想插手西南之事,皆不可能做到。
刘益州病逝后,其子刘璋继承益州牧的位置。
刘季玉(刘璋)虽然暗弱多疑,比起其父的铁血手腕,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仁义有加。
在我看来,益州最重要的不是刘季玉的能力如何,而在王翦与赵充国身上!”严颜目光一闪,郑重的说道。
“哦,严老弟不妨说说你是如何看待王翦与赵充国的?”李颙再次坐了回来,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王太守在治军与作战方面有独到的理解,兄长应该也知道,我严颜生平,很少佩服人,自问自己在军事方面,在整个益州也能数得上号。
但是自从见过王太守这方面的才能后,感觉自己如同稚童面对老师一般。
在王太守身上,我仿佛看见了那位智而不暴、勇而多谋的‘战国四大名将’之一,武成侯王翦。
赵郡丞则在战略规划、屯田戍边,以及对少数民族的了解上,无人能及。
在他身上,我仿佛看见了北抗匈奴,西平氐、羌,为安定大汉边疆,屯田戍边的‘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赵老将军的影子!”
“严老弟对他们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李颙颇感诧异的问道。
他与严颜相交数十年,自然知道严颜自视甚高,对大多数人都看不上眼。
严颜解下马鞍旁的鎏金官印,稳稳放在韭菜堆上,再次说道:“这是王太守让我带给兄长的益州郡太守的官印,整个益州郡的百姓,整个南中的百姓,整个巴蜀的百姓都在等着兄长啊!”
李颙忽然将锄头深深夯入舆图上的益州郡郡治滇池城的方向,铁齿没入瞬间,震得一旁的官印在春韭间轻轻跳跃。
“备马!趁我还没老到骑不动战马,也想完成心中的梦想!为兄这次不止为了整个益州的百姓,亦想看看严老弟如此高看的王翦与赵充国。”李颙扯下沾泥的布衣,换上已经洗得发白的昔日官袍,豪情万丈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