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实知道自己被救了。
当他被拉入那个棺材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尽管两双眸子对视的时间还不到一秒,可他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无数感情。
悔恨、愧疚、怀念、不甘、挣扎、绝望、希冀,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歆羡和妒忌......
就是这短短的一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经历了另一场璀璨又倏忽的生命。
随后他便被打晕了,在视线完全陷入黑暗前,借着星空的微光,他看到棺材盖板背面工工整整地刻着四个大字:
好好活着。
打印体。
这是老甲对自己的期待,也是另一个程实对自己的嘱托。
那一刻,他的眼眶都来不及湿润,意识便跌入无尽黑暗。
程实被封印了,被另一位“外神【欺诈】”以张祭祖的模样封印在了那具棺材里。
任谁掀开棺材看到里面躺着的人影,都不会发觉那其实就是这个世界的既定,因为【欺诈】最懂欺诈,而【程实】......最懂程实。
祂知道该如何藏起自己,更知道该如何欺骗众生。
所以当程实醒来看到身形并非自己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发生了什么,猜到了另一个自己来自哪里。
但这个事实他无法接受,因为这不仅意味着眯老张为了救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更意味着另一个自己即将在外神【命运】面前死去。
无论对方是否真正成为了祭品,死亡将是他无可更改的终点,将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上最后一场戏。
为什么?
程实倒在地上痛苦扭曲,这个问题再次从他心里升起,只不过这次问得不是外神,也不是另一个程实,而是在问他自己:
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么多不幸?
为什么“命运”从未偏爱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既定吗?
可苦难为何要跟既定绑在一起,【源初】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智者总说知道得越多便越痛苦,可对程实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更痛苦。
这份痛苦几乎凝成实质,只让人看上一眼,便能感同身受,遍体鳞伤。
一旁的安铭瑜紧握裙摆,看着程实身形颤抖,骨座之上的那位大人也为此陷入沉默,就连鱼骨殿堂中那些叽喳的头骨都安静下来,这一刻,整个虚空都弥漫着程实逐渐崩溃的气息。
尽管安铭瑜不知道其他人有什么计划,但救下程实无疑算是“赢”了,至少这个世界的希望还在,至少他们没有让外神带走自己的朋友。
可是......
她的朋友并不只程实一位。
有个问题她很早就想问,碍于程实的状态,她迟迟没有开口。
直到许久后程实慢慢平复,当看到对方面无表情从地上站起的时候,她终于找到机会再次靠近过去,可还没等她开口,程实便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满脸平静道:
“抱歉,我没看到她。”
这句话就像一道丝毫不讲道理的雷霆,将安铭瑜的意识直接轰白,彻底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捂住嘴瞬间跌坐在地,疯狂地摇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
一位像极了【欺诈】的魔术师怎么可能缺席这场精彩的谢幕表演,更何况她本就被带到了舞台之下,离登台也只有一步之遥,她有什么理由选择放弃登台机会而悄然离去?
既然没有,那就说明她不是不想登台,而是再也没了登台的机会。
想到这里,被程实和命定之人一块一块拼凑起来的安铭瑜,再次碎落一地。
这位被恩主接连抛弃的信徒失声痛哭,一如刚刚的程实,喘不过气。
果然,不幸是会传染的,痛苦也是。
可如今的程实已经感知不到安铭瑜的悲痛了,他的视线略过对方,直直看向阶梯尽头那白骨王座上的巨大头骨,一字一句地问道:
“大人,您还在庇佑我等吗?”
“......”
“大人,您相信一位外神说的话吗?”
“......”
“大人,您真的觉得外神【命运】以既定筑造的神座,能够打动【源初】,令其中止实验,保下这个世界吗?”
“......”
“造物主亲手捏出数以万计的切片宇宙,只是为了自其中寻找一张由实验变量‘进贡’的‘神座’!?
哈,大人,您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
程实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高昂,语气一句比一句沉重,巨大头骨听得眼窝绿焰暴涨,却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任何回应。
见此,程实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再次面无表情问道:
“大人,您恐惧过吗?”
“......”
“您一定恐惧过,不然就不会认同外神【命运】给出的答案。
可您一定不够恐惧,不然就不会认同外神【命运】给出的答案!
我想,我有必要重新让您认识恐惧,那不是对【源初】的忌惮,而是直面【源初】感受祂所笼罩的阴影!
抱歉了大人,我很感激您曾经的庇佑,无论这一切是真是假,不重要了。
我得让世界知道,为什么我讨厌既定,也要让外神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恐惧派!”
说着,程实拿出了一颗【命运】之骰,他高举这枚骰子,对着【死亡】冷声道:
“【命运】馈赠我良多,如今,也该用【命运】的方式让【命运】知道:
无论是凡人的命,还是既定的命,又或者是【命运】的命......
只要沾上命运,就从来没有正路,只有歧途!
既然祂如此想送我去见【源初】,那何必多此一举还去打造什么神座?
又何必去等什么时空风暴?
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我也想看看那个无情的造物主,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不必送我去见【*他】,我这就让【*祂】来见我!”
说着,程实直接抛起【命运】之骰,将一张歌者假面覆于脸上,那假面是如此冰冷,就连热泪也不能将其温暖。
但那假面又是如此温暖,因为那是这个世界的【虚无】为程实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产”。
“谎如昨日......好一个谎如昨日,一场滔天大谎竟让我只得嗤笑今朝。
哈。
到此为止了。
不管今后的舞台有多精彩,小丑......该下台了。”
程实眼睁睁看着【命运】之骰在白骨阶梯上滚出1点,他高举双手,对着无垠的虚空呐喊:
“命若繁星,望而不及。
【源初】,滚出来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