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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卿,

战意连年,年关磕绊。如此,倒不觉相思难捱,起码你一定平安。

自别来,忙乱不知岁,幡然醒悟,已别去一年圆满,再续梦得见已是无益。寝安、饭饱、有乐可赏否?

久别重逢,模样依旧否?

...

民生不安,甘愿迟相见。

另附:首战告捷,与四师合影。可惜不愿你多看旁人一眼,于是只附上独我这一张。

...

走出工厂隆隆的机械声,何楚卿似笑非笑地答话:“按照您这个意思,那此行就是算...谈崩了?”

奥斯汀吸着烈雪茄,胜券在握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别人来代替我。但是现在欧洲国家一致对外,对的是你们联众国,你非但找不到像我这样一个价格的合作商,甚至连合作的人,也难找。”

何楚卿和声细语:“奥斯汀先生,我只是个商人,哪里有那么爱国?按照您的条件,我是不但要出钱,还要忍辱负重?那太好笑了。毕竟,我也不缺钱。”

走到车旁,奥斯汀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抬手捏了两把他的肩头:“哪有那么严重?卿,你不开心,我无非是邀请你一起找个乐子罢了,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换一种罢了...今晚想吃什么?”

敞篷车兜着晚风途径河岸。

异乡繁华都市的夜晚,比寂寥更寂寞。

白昭洋深更半夜接到何楚卿的电话,去奥斯汀家把喝得过于酩酊的何楚卿领回公寓。

把人甩在沙发上,他没忍住呵斥道:“你既然死活不在人家家里住,干什么非要喝这么多?”

何楚卿说:“失误了...他...算计我...当然不能在那住...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缓了几口气想继续把人扶到床上的白昭洋哭笑不得。

何楚卿的房间非常简洁,连他皮箱里带来的那几件衣服都没全挂在衣柜里,桌上纸、笔,连书都没有。

还有一张相片。

很潦草地靠在台灯边。单薄的、孤零零的一张。

白昭洋扫了一眼,对上照片里军官闪着精光的眼睛,想要把他饮血啖肉了似的。

白昭洋信手把照片扣在桌面,将何楚卿撂在了床上。

他在电话里发号施令要求白昭洋带他回去的时候,完全听不出来已经喝成这样了。

白昭洋踢踢他的皮鞋,说:“你提防着奥斯汀,倒是不太拿我当回事啊?”

何楚卿冷笑一声,口齿不清地说:“你?我的确没当回事。”

白昭洋有点不忿:“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玛港?焉裁,我是共济党的一份子,伪装是必要的。”

“你说什么伪装?”何楚卿用手臂盖住眼睛,气势不减地回赠人家带他回来的恩情:“成日里泡在客梅黎曳嫖妓吗?”

显然,他一句话把白昭洋带回了毫不介意地跟方家大少爷和小赌王共同糜烂的生活中去了。

白昭洋有点不好意思,争辩道:“我...我其实没有那么放荡。焉裁,你再不想加入我们,也改变不了在旁人眼中我们已经是一丘之貉的事实。评你为何辰裕做的事情,就算没有正式身份,撂调查局也是死刑。”

何楚卿有点累,没心思听他长篇大论。

白昭洋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顾还亭感情再深,也改变不了你们政见不同的事实。而我,我们是为同一个理想能够相互豁出性命的战友,这种共鸣是顾还亭没法给你的。”

何楚卿酒气冲天地玩弄了一下字眼:“共鸣?战友?”

白昭洋平时对他态度暧昧,也是没有一句话敢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机会难得,正巧何楚卿才刚收到了顾还亭的信件,急须发泄。

“你在玛港,是形势所迫,还是释放本性,你比我清楚。”何楚卿说。

单拿他来说吧——纸醉金迷的时候,赌桌上坐到昏天黑地,那是他的本性,从不赖旁人。但要是硬给他摁到客梅黎曳去,不仅硬不起来,还得拽紧裤子往外跑。

还有那么一个人,就算是有意寻消遣、找乐子,坐在赌桌上还是连出牌都蹩脚,美人、美酒撂旁边,他反倒像是活受罪。

想到那个人,何楚卿心底软了。

也许是大意地多喝了酒,他没有任何能力去抵抗这一股山呼海啸卷席而来的思念,闷得他快透不过气来。

何楚卿继续默然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从两看生厌到酒池肉林再到并肩作战的戏码,很符合你对爱情的期待?你厌倦了人心隔着肚皮的欢好,想玩灵魂契合那一套?不好意思,不奉陪。”

白昭洋被他说得半晌无话。

过了一会才质问:“那你...还心安理得享受我对你的好?”

“噢,这个啊...”何楚卿冷漠地说:“你的照顾,我当然感谢。虽然我自己也死不了,不过,你上赶着给,我干嘛不要?”

“何楚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凭你现在的状态,我难道不是自取报酬么?”白昭洋一时气急走上前来一步。

暗处银光一闪,何楚卿手里紧紧攥住一支小巧的内蒙样式的银刀,反手抵在自己胸口前,寒刃向着他。

他露出一只眼睛:“为什么叫你来接我,是因为我怕奥斯汀不知死活。不信可以试试,试刃,我不挑人。”

白昭洋本来也没有那等熊心豹子胆,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如此粗鲁的人。

只是没想到,玛港过了这么久,这人骨子里照样胆大妄为。

就和他那个死去的弟弟一样。

白大少爷面上挂不住,就要走。

何楚卿又说:“师兄,咱们要是早晚是战友,少不得相互帮衬。以往的关照,我记下了。”

何楚卿比任何人都更清晰自己来日的路途。

白昭洋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

一片黑暗里,蓦然松懈下来,何楚卿很快沉沉地睡了一会。喝了酒,他呼吸有点重,睡得却很难受。

何楚卿睡不安稳,三更天时候惊醒一般睁开双眼,室内陈设拢着一片黑雾,窗帘遮光效果很好。

他爬起来,发现刀刃撇在一边,他忘了入鞘。

何楚卿迫不及待的扑到桌边,拧开一点昏黄的灯光。

有点手足无措地四处翻找了一会,他才发现照片倒下了。

小心翼翼地捏起相纸,何楚卿珍重地用拇指尖点了一下那人的脸。

从他的神情上,轻而易举就看出这场仗令他酣畅,餍足又疲惫,如有实质的目光试图穿透纸面。

像向他炫耀。

顾还亭在北宁屡次受阻,屡战屡败。最严重的一次,他将近一年没有踏足司令部,卸职在家。

他对待这个国家,一直以一种近乎笨拙的真实。

这怎么能行呢。

病入膏肓,治不到根儿上,补丁打得再多,也是苟延残喘。

谁说他们不同路?

他们俩,包括阿玉,终究殊途但同归。

他想给他一个能看见的更好的景色。

但顾还亭应该不会赞同他。这对他来说,形同背叛。他宁可搏出命去捞,也不肯撕碎了它的。

只是,何楚卿还不太能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潜心静气下来,他提笔开始写——

吾夫元廊。

之后呢?

何楚卿很久没有给他写信,一时滞涩住了。

想了一会,才得以将下意识的感触倾泻出来——

久已不见,思念猖狂。婚戒和黑玉珠子都是身外之物,无数日夜我都想拿它们来换一个真实的你。天气潮湿阴郁,像住在海里,思念北宁爽朗。我知道在打仗,但这不能成为你弃我不顾的借口,我须要伴你左右,哪怕聊以解乏。

...

“报告司令!”郁瞰之从门外走入,说:“通讯兵汇报,一切准备就绪。”

“趁早动手,速战速决。偷袭,就是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敌方有应对,立刻回防。”顾还亭站在地图前说。

等到郁瞰之出门,白鹭才说:“敌方可没有主动进攻,你这样,可有挑拨的嫌疑。”

“嫌疑?”顾还亭没理他,仍关注着沙盘中的地形,“刀架在你脖子上,也是仅仅有要杀你的嫌疑,你最好能给我个自证的机会。”

白鹭不吭声了。

眼下的局势,以虹海为突破口,江中地区的战乱还在胶着之中。

杨德晖虽然算不得好总职,却是个好将军,一直坐镇南宁。哪怕战火烧到几十公里外,他也没动。

虹海吸引走了大部分的战力,北方东洋人战备匮乏。

是一个好时机。

虽然北宁地区的军力也不充沛,但是顾还亭敢出这个手,他有底气能打赢。

前方战火很快烧得激烈,万众瞩目。

司令部背靠北宁城,底气充沛。

第三师的确秉持了速度第一的原则,不到二十分钟,就有通传兵回报前线消息。室内还没来得及欢呼,枪炮声贴着门外打响了。

屋内的师长和司令都是一惊。

季长风冲进门来仓促道:“司令、师长!总部发现有敌方潜入。估计是因为前方偷袭成功,才漏了马脚。有我们警卫团护送,请您快往城内撤离!”

好家伙。

对方竟然跟己方不谋而合,来了个双向偷袭。

一边仓促配合撤离,顾司令一边问:“大概多少人?”

“没多少人。”季长风说:“大概两三个班。但是,身手极佳,我们的防备一刻没有松懈过,还是没发现一点踪迹。”

对方的目标就只有顾还亭一个。

他们知道,谁是北宁的主心骨。

难怪这许多天销声匿迹,擎等着风吹树倒猢狲散。

亲眼送走了司令,又叮嘱了十七连。

季团长带了人,留在屋内没有走,想来一招瓮中捉鳖。

果然,在西南角枪声正响的时候,有一伙人窸窸窣窣地摸了进来。

季长风的肾上腺素飙升,他几乎算是兴奋的。

上了许多次战场的人,是难以融入日常生活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典范。

敌方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才探出一点头,季长风和他碰了个对头,猛地捂住他的嘴,一枪从下巴打通天灵盖。

与此同时,警卫团迅猛地蜂拥而出。

白鹭步履匆匆地跟在司令身侧,同样位于十七连的保护范围内,不漏一丝风声。

傅月襄被顾还亭分配到北宁地区南部,时刻提防江中可能掉头回转打包围。

顾还亭和季长风、杨德晖一样,是为打仗而生的。

一打起仗来,他们都完全成了两个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蓬勃气息。

白鹭想说的话卡在喉咙,正憋得难受。

蓦然间,天崩地裂似的响声传来,呼啸紧随其后。

看不见的冲击力把闻声偏头看来的一干兵士都拦腰甩在地。

郁瞰之和薛麟述都凭着本能扑向了司令。

他们身后,百米之外,熊熊烧起、支离破碎的是几分钟前撤出的那间指挥所。

世界颠倒,耳边一片嗡鸣声。

警卫团死伤共7人,其中,亡者3人。

一天之后,阵亡数量增加到5人。

季长风是五人中的一个。

前线告捷,火线大幅度向前推进。往后半个月,司令部也没看见顾还亭一点笑脸。

郁瞰之等人的眼圈猩红了三天。

这时候,南宁的电报拍了过来,全篇是对顾还亭敢于发动战争的褒奖——来自杨大总职个人。因为联众国政府并不全数赞同顾还亭的做法。

别的没说的,顾还亭很清楚,在打仗这件事上,杨德晖是个妥妥的激进派。外敌入侵多时,他已经把怒意发酵的快要风干了,这回终于算是酣畅淋漓地发泄了一点出去。

白鹭把驻防图拍到了顾司令眼前:“让傅月襄驻守我可以理解——避嫌嘛。我不理解的是,你为什么不用我?你不觉得让我师守城是大材小用吗?三党混战,他们可没少给西北军苦头吃!”

顾还亭从桌前抬头:“你可以吗?”

白鹭冷笑一声:“我哪里不可以?”

“你从儿女情长里走出来了吗?”顾还亭冷飕飕地说,“我不认为一个抱着骨灰盒子玩忽职守好几个月的将领,能够承担前线的重任。”

“我他妈——”

提起何辰裕,白鹭愤怒到了顶端。

“你从儿女情长里走出来了?”白师长怒骂,“对!何楚卿伤心的发癫,拿你当个出气筒,恨不能给你杀了,你还往刃上凑脖子!被他妈的耍了吧!甩了你?甩得好!”

顾还亭没有回应他,依旧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看得白鹭心底发虚,不由自主地平复了下来。

过了一会,顾还亭才漠然地低下头去:“哪儿凉快滚哪儿呆着去。”

白鹭深吸一口气,敬了个礼,偃旗息鼓地叫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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