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朱彦章匆匆离去,萧瑀揉着太阳穴。
实在是想不到,短短几年,昔日共商结盟事宜的江南世家,竟堕落至如此地步。
买凶袭杀当朝勋公,贿赂郡府官兵劫掠朝廷物资...
真当以为李二陛下座下九五至尊,是高祖李渊自愿想让的么!
这人狠起来连亲兄弟都能手刃,又有什么人值得他心机手软!
而要想化解这次劫难,当务之急便是救出李斯文,此子平安无事,一切好商量。
可若李斯文战死...朝野必将迎来巨大震动。
顷刻之间,枕戈以待的十六卫大军倾巢出动,江南世家千百年基业,从此灰飞烟灭!
强打精神,吩咐一旁侍立族老:
“速速拿着某的私印,前往兰陵水师处,命其当即点派楼窜兵卒,前往巴州营救李斯文!”
等族老们快步退下,萧瑀独自坐在正堂,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心中满是感慨。
兰陵萧氏传承了数百年,历经南北朝的战乱,都挺了过来,没想到如今却要面临这样的困境。
无论此次事故,出自哪几家之手,也别管是受了哪家的教唆,可以预见的是——
只此一罪,涉事家族无药可医,必定是会被推出来承担皇帝的怒火。
但萧瑀不敢保证,这几家顶罪羊,是否能让李二陛下满意。
于是要来笔墨,准备与王珪书信一封。
信中详细说明了江南世家的情况,以及此次僚人袭击李斯文一事的来龙去脉。
并恳请王珪在皇帝面前多说好话,尽量保全江南世家。
写完信,萧瑀将信交给随行而来的管家,命他尽快派人送往长安。
萧瑀站起身,背手走到窗棂前,望着远处群山绿水,喃喃自语间,正好与太极殿中的李二陛下相应和。
“李斯文啊李斯文,你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若是你真的想借此机会铲除江南世家,那老夫绝不会让你得逞!”
此时关中月明星稀,太极殿内已然恢复往日沉寂,独留李二陛下一个人痴坐良久。
寄希望于李斯文能平安脱险,又期待此次南下,能彻底震慑江南世家。
不说还大唐一个郎朗太平,最起码,将来东征时不能拼命拖他的后腿。
李二陛下又拿出那份,被传阅多次,满是褶皱的‘与君绝笔书’,轻抚其上字迹,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苦笑:
“李斯文啊李斯文,你想要的大势,朕给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多日来,整个关中已是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左武侯、外加左右监门卫,这些常年戍卫皇城的精兵悍卒,这些时日多次调动,一队队身披玄甲,遥挂横刀的兵卒穿行过街。
巴州僚人揭竿而起,蓝田公李斯文深陷埋伏的消息,早在萧瑀南下的第二日,一人传十,十人传百,早已广传天下。
对于朝廷官员来说,李斯文此子恃宠而骄,目无尊卑,这是受害者角度。
但在更多人看来,李斯文学究天人,敢于对霸权说不,甚至反抗,战绩斐然。
对于尚未步入朝廷,仍在街头鲜衣怒马的世家子,李斯文却是每个人心目中,向往而不可得的那个自己。
前半生放浪形骸,不学无术,拳打长安同辈无敌手。
后来明悟本心,一朝得道,从此平步青云的故事,更是成为了津津乐道的传奇。
而对于绝大多数的平头百姓来说,李斯文、小妹李玉珑,乃至将二人养育成才的曹国公府。
那就是祠堂、道观、佛庙一般的存在。
当年李家二郎只身平疫,李家小妹广受灾民,已经成为老生常谈的话本,受天下人敬仰。
更别说廉价雪花盐、平价煤炭等桩桩功绩;
还有一份力气一份工钱,从不拖欠的滨河湾,将关中八水引入农田的水车...
无数人因此受益,却无法回报李斯文半分。
恩情无法得到宣泄,家家便不约而同的立下生祠,日夜焚香为之祈祷,愿李家二郎长命百岁。
结果家家户户眼中的大恩人,却因江南世家的不作为,兵困巴州凄凉之地...
担忧之余,又如何不叫百姓们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世家肉。
就在这个朝堂火烧眉头,坊间人人议政,沸反盈天的紧要关头。
长安西侧金光门,信使一人六马,背插红旗,正疾驰而来。
此时,太极殿旁的政事堂内,檀香袅袅,气氛格外凝重。
李二陛下鸠占鹊巢,坐于主位,面前案几上摊着几封奏折,眉头紧锁。
除萧瑀、王珪之外的四位国相,房玄龄、高士廉、李靖、岑文本尽数到场,分坐两侧,神色各异。
按照常理,政事堂是专供于几位宰相的论事之地,除非是事不得已,否则作为皇帝的李二陛下,是绝不该进来参与的。
政事堂本就是分化宰相之权,协助皇权治理国事,并协调各部门工作的场所。
若事事都需要向皇帝禀报,得到钦点,六位国相又该如何自处?
李二陛下只需做最后仲裁即可,而他们这些做宰相的,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但今日,事况紧急,特事特办,四位国相正襟危坐,等待皇帝率先开口。
“诸位爱卿,江南局势糜烂至此,僚人勾结世家,袭击勋公,劫掠重要物资,你们说说,该如何处置?”
不多时,李二陛下率先按不住心中紧迫,咨询声里带着几分不易掩盖的疲惫。
自李斯文‘绝笔’送达长安,他便日夜忧心,既要安排救援,又要提防江南世家再生事端,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高士廉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慢悠悠地说道:“陛下,依臣之见,此事虽急,却也不必过于忧虑。
算算时日,宋国公萧瑀已然抵达江南。
他在江南声望卓着,兰陵萧氏更是世代盘踞于此,以他的能力,联络各家世家汇集兵马,驰援蓝田公绝非难事。
再说,僚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不通兵法,不善战阵,只要大军一到,定然土崩瓦解,江南之危不日便可解除。”
他这番话看似在劝慰皇帝,实则话里有话。
萧瑀身为江南士族魁首,却坐视局势糜烂,若说他毫无责任,谁也不信。
高士廉故意提及萧瑀的 “能力” 与 “声望”,便是暗暗埋怨他平日里纵容世家,才养出这般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