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隗眉头一皱,
说道,
“袁令,
你在这建康令上,
有待了七八年了吧?
怎么一点小小的庶务,
还不清楚吗?
按照朝廷的章程办理,
不就好了嘛?
要是每个县里的县令县长都来问询,
那本官就什么也不用干了,
专门办个接待处,
回答各位的问题好了。”
袁冲搓了搓手,
说道,
“刘尹这事情,
它难就难在,
没法按章程办,
所以,
才来请教大人,
让大人帮下官拿个主意。”
刘隗瞥了他一眼,
说道,
“哦?还有这种事情?
怕不是碰到了哪家门阀,
石头太硬啃不动,
想让本官来当这个恶人?”
袁冲摆了摆手,
说道,
“刘大人误会了,
这事吧,
它好说不好听,
嗐,下官就直说了吧,
有人看见令侄刘佣,
昨夜与秦淮河上,
拐带走一名叫孙小红的舞姬,
这不是嘛,
报案子报到下官这里来了,
这毕竟是大人的亲侄子,
下官怕有个什么冤枉的,
也怕手下人下手没有个轻重。”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你是说,
是阿佣绑走个舞姬?
这种事情,
袁令之前没遇到过?
按日常办理就好了,
舞姬嘛,
都想攀附权贵,
难免喝多了摔在河里,
这种事情……
等等,
你说那名舞姬叫什么?”
袁冲一脸真诚的说道,
“孙小红,
就是归命侯的一个妹妹,
听说之前被太子邀到东宫,
也不知怎么的,
又出现在秦淮河了。”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我听说袁令昨天风光哪,
替太子殿下操办了一场宴席。”
袁冲说道,
“大人,说来也巧了,
还就是在殿下征用的那艘民船上,
好在没惊动到殿下,
要不然,
下官可就是死罪了。”
刘隗看着袁冲,
问道,
“这一来一回的,
没有你的事情?
该不会是你,
把孙小红引到阿佣的床上吧?”
袁冲急忙摆手,
说道,
“大人这就误会下官了,
下官昨夜忙啊,
白天的时候,
就抓住一伙黑衣人,
本想晾一晾他们的锐气,
谁想到中午的时候,
聚贤楼又起了火,
下官只好把那些黑衣人一个个的都过了一遍,
挨个都问出了口供,
这就已经天亮了,
刚打个盹,
孔君平就带着人来报了案。”
刘隗捋了捋胡须,
转了身,
从书架上随手拿下一本来,
肆意的翻了翻,
说道,
“袁令,
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那些黑衣人你问出什么来了嘛?”
见刘隗没关心刘佣的事情,
直接先问那批黑衣人,
袁冲的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说道,
“都问出来了,
好巧不巧,
所有人都受这个孙小红指派,
下官本想去抓人,
结果……”
刘隗合上书,
瞪向袁冲,
问道,
“你的意思是,
这些人也是阿佣指使了?
连中间人孙小红也被他灭了口?”
袁冲摇了摇头,
说道,
“要单是这样,
下官也不会这么不懂事,
清晨就来打扰大人。”
刘隗盘桓好久,
才又坐下,
问道,
“哪,还有什么意外?”
袁冲说道,
“下官本想着,
先稳住孔君平,
择机向大人汇报,
没想到,
给他们作证的人,
竟然是现在正当红的王袖。
更要命的是,
王袖还把下官的审问劫了过去,
下官只怕,
这王袖,
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
刘隗倒吸一口凉气,
外戚是外戚,
但毕竟自己的事情给办砸了,
司马睿从牙缝里挤出的用度,
练了五千丹杨兵,
被他一次乌程游,
全改姓了王。
他可以想到,
就在这个时候,
谁要是递上去自己的黑料,
司马睿那是乐见其成的。
刘隗站起身来,
拉起袁冲的双手
握攥在一起,
说道,
“景玄兄,
你这可是救了小弟一命哪,
要真让那个王袖罗织好了罪名,
小弟只怕就只能去洛阳守陵了。”
袁冲没敢抽回手,
说道,
“刘大人,
下官看哪,
还是得找到刘佣来对质,
毕竟都是郑妃的妹夫,
两厢商量商量。”
刘隗摆了摆手,
说道,
“哎,景玄兄,
这你就小看了人心了。
那王袖不是要踩着我的肩膀上,
是要提着我的脑袋上。
这事情,
我一步也不能退。”
袁冲说道,
“刘大人,
那你看这事,
下官?”
刘隗摆了摆手,
说道,
“这事情你不要管了,
把档案和人押到我这里来,
我倒要看看那个王袖,
准备怎么抹黑我?”
袁冲停了半天没说,
刘隗眉头一皱,
问道,
“怎么?有难处?”
袁冲点了点头,
说道,
“不瞒大人,
那王袖越俎代庖,
竟然自己在县衙审起了囚犯。”
刘隗眼睛一瞪,
问道,
“那你就不能阻止他?”
袁冲叹了口气,
说道,
“他有陛下发的令牌,
他非要说,
那些人是之前行刺陛下的人,
下官也没有办法。”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好,我知道了,
这样,
你先不要回县衙,
随便去什么地方躲躲,
我亲自去会一会这个王袖。”
袁冲应过了刘隗,
就真找了个酒楼坐了下来,
他才刚坐下,
肩膀就被人拍的一仰,
“周尚书?
好巧。”
来人正是建康着名酒蒙子周伯仁,
周伯仁把酒壶抛给店家,
坐到了袁冲对面,
说道,
“不巧,
我在这里蹲你,
告诉你一声,
那个光逸,
被我喝死了,
你也好交差,
好,我话讲完,
先走一步了。”
袁冲赶忙拉回周伯仁,
说道,
“哎呀,周尚书,
下官数次登门,
就想请大人喝上一杯,
一直也没有这个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天可怜见,
让下官遇到了大人,
总不能让下官再抱憾吧?”
周伯仁笑了笑,
问道,
“你就不问问,
我怎么把光逸喝死的?”
袁冲摆了摆手,
说道,
“周尚书肚量如海,
区区一个光逸,
不自量力,
又何须多问。”
周伯仁眼睛一亮,
说道,
“之前就听说你是个能吏,
没想到,
话也很会说,
现在倒是有个光禄勋,
你看,
你愿不愿意来做哪?”
袁冲揉了揉眼睛,
问道,
“大人,您确定是光禄勋?
下官现在还不过是个县令,
一下子就位列九卿,
是不是有点太快?”
周伯仁摆了摆手,
说道,
“快嘛?我怎么觉得还有点慢哪?
我听到袁萧家上下千余口,
在之前建康的守卫中,
都豁出性命去保驾,
这份功劳,
陛下可一直都没忘。”
袁冲有点明白了,
这是老子要来抢儿子养熟的桃,
自然要给个好价钱。
说道,
“周尚书,陛下的错爱,
下官实在是不敢当,
再说了光禄勋还有统兵负责宫卫,
下官一介书生……”
周伯仁摆了摆手,
说道,
“哎,景玄,
不会可以学嘛,
再说了陈郡袁家,
也是出过三公的大族,
你就不要太谦逊了,
你要是一直停在县令上,
就算你愿意,
你的侄子、亲家也不开心吧?”
袁冲点了点头,
心想不愧是周伯仁,
别看人称三日尚书,
一句话就打心里了,
自己要真就还是个县令,
那袁萧两家这么多的子弟,
总不能都安排成衙役吧?
但是吧,
这刚才给太子效了忠,
回手就给他卖了,
是不是有些不仗义。
袁冲正摇摆着,
周伯仁直接点破,
说道,
“景玄哪,
太子殿下那边,
我已经去过了,
道理哪,
我也和殿下说明白了,
你看啊,
是不是这么个事,
殿下要想位登九五,
起码这个位置得还在陛下这边吧?
要是先被人抢了去,
殿下就是积德再多,聚才再众,
又有什么意义哪?”
袁冲点了点头,
说道,
“多谢周尚书关怀,
下官还有一件事,
实在是不吐不快。”
周伯仁点了点头,
说道,
“是王袖和刘佣的事情吧?
我也听说了。”
袁冲只觉得脖颈一寒,
心想,
这辛亏是答应了,
要是不答应,
只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光逸,
说道,
“周尚书的消息当真是灵通,
下官又卖弄了。”
周伯仁摆了摆手,
说道,
“哎,这话不好说的,
你想让我出面去平息他们的争斗?”
袁冲点了点头,
说道,
“毕竟都是陛下这边的亲信,
伤到谁也不好。”
周伯仁品了口酒,
说道,
“景玄兄,你没讲真话。
你不就是想让刘大连看看,
我在背后支持你吗?
何必绕这个圈子哪?”
袁冲点了点头,
说道,
“大人慧眼,
下官知错了。”
周伯仁摆了摆手,
说道,
“我没那么多规矩,
只要是忠诚于陛下,
有才华的,
我都愿意帮忙,
走吧,
咱们去看看刘大连的威风。”
两人再来到县衙时,
县衙已经被刘隗的兵围了起来,
王袖也和刘隗在院子里对峙起来,
王袖一手拿着火把,
一手拿着供状,
说道,
“刘大连,你再过来,
我就烧了。”
刘隗抱着肩膀,
说道,
“烧吧,
你要是烧了,
那不就没有证据了嘛?
那我抓你一个弄权,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王袖一听,
也对啊,
这些东西好不容易得来的,
这么烧了,
太便宜这小子了,
说道,
“刘大连,我已经查清楚了,
这事情就是你在幕后主使,
意图行刺殿下。”
刘隗笑了笑,
说道,
“那是你屈打成招吧?
再说了,
这案子今天早晨,
袁冲已经按照流程呈送到我这里,
现在由我来审理了。
你觉得,
我还怕你手中的什么,
证据不成?”
王袖一见威胁不到刘隗,
就从刘佣下手,
说道,
“刘大连,
你们叔侄倒是爱好相同哪,
怎么就认准孙小红了?
我相信这事肯定传得街头巷尾了。”
刘隗摆了摆手,
说道,
“王袖,
你别忘了,
你也在那条船里,
现在到底是谁做的案,
还很难说,
你要是死了,
那就只能是畏罪自杀了。”
王袖往后退了退,
说道,
“刘大连,你还敢杀我不成?”
刘隗摆了摆手,
说道,
“哎,话不能这么说,
明明是那些囚徒暴起,
杀了你,
我带兵平叛,
帮你报了仇。”
王袖说道,
“刘大连,你就不怕郑妃知道了怪罪?”
刘隗笑了笑,
说道,
“现在汉中李家垮了,郑妃能依靠的,
只有你我王刘两家,
要是连你也死了,
你说,
郑妃是更倚重我,
还是更猜忌我?”
王袖眼神中流露出了惊恐,
他不过是想打压一下刘隗,
让自己得些宠幸,
而刘隗,
却是想把他直接给宰了。
王袖吞了吞口水后,
说道,
“大连兄,小弟知道错了,
这都是奸人挑拨,
其实说到底,
咱们是亲戚,
是一家人,
怎么能让外人看笑话哪?
要我说啊,
这囚徒暴乱,
杀死了前来报案的孔坦,
是不是更合适?”
孔坦还没说话,
周伯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王袖,
如此怕是有失厚道吧?”
王袖一看来人是周伯仁也蔫了下来,
毕竟吏部尚书郎,归吏部尚书管。
周伯仁又看看四周,
问道,
“大连兄,我看这建康,
乃至丹杨尹,都太平的很,
应该不会有什么暴乱吧?
你说哪?”
刘隗挥了挥手,
围住县衙的兵卒才退了出去,
说道,
“伯仁兄,
袁冲还真是有面子,
竟然能劳动您的大驾。”
周伯仁摆了摆手,
说道 ,
“哎,大连兄言重了,
我这不是刚喝了些酒,
发现和我一起喝酒的给事中光逸,
居然喝死了。
大连兄也知道,
我这人最守规矩了,
这不就朝父母官来自首了嘛?”
刘隗眉头一皱,
他听说过这个光逸,
据说是南顿王游侠营的首领,
还沾了个江左八达的名号,
转身问道,
“袁令,当真如此?”
袁冲连忙陪着笑脸钻出来,
说道,
“禀大人,
确实如周尚书所讲,
下官已经亲自去看过了,
排除了毒杀凶杀可能,
就是他不自量力,
和周尚书拼酒力,
自己把自己喝死,
周尚书没有一点干系。”
周伯仁摆了摆手,
说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毕竟是我请他到府饮酒,
错还是一半在我,
只不过我以为,
江左八达的酒量,
怎么也和当年的竹林关七贤差不多吧?
就多劝了几杯,
万万没想到啊,
有些人啊,
连喝酒都不诚实,
本来能喝二两,
非得说能喝二斤。
哎,
也怪我,
要是找些糟酒就好了,
可能也是人家没喝过那么纯的酒。”
刘隗瞪了周伯仁一眼,
心想这个家伙,
这时候突然来这么一手,
是给我颜色看哪,
是在告诫我,
他连南顿王都敢惹,
何况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