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池孤的话音坠入黑雾,如巨石投进深潭,瞬间搅得整片阴霾剧烈扭曲。
黑雾深处的苏绝洛显然没料到,对方竟真的顺着自己的话锋,说出这种话。
短暂的沉寂后,那阴冷的笑声再度穿透浓稠的雾气,带着几分戏谑:“呵呵……自然,你若死了,我便放他离去,只是,你当真甘愿这般灰飞烟灭?”
澹台池孤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滞,她并非怀疑自己的实力。
而是心头忽然漫上一种荒谬的认知,或许,自己当真如苏绝洛所言,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她抬眸望向雾锁的虚空,明明阵法已隔绝了天地,却偏能清晰感知到,一股浩瀚的禁忌之力正顺着乾坤脉络缓缓流淌。
那力量带着熟悉的悸动,与她体内的禁忌撞出细碎的共鸣,仿佛她与这股力量本是同根所生的双生花。
正如她与沈书仇之间一样,一份羁绊。
“澹台池孤,不要相信她!”
一道声线撕裂如裂帛,穿透黑雾翻涌的呼啸。
澹台池孤闻声转头,只见顾清染浑身玄衣已被血浸透,几成暗赤。
正与黑雾幻化的重重残影缠斗,剑意每一次挥出都带起漫天血珠,却仍死死撑着不肯退后半步。
另一侧的顾剑亦是险象环生,虽不及顾清染那般狼狈,周身却已被残影缠得密不透风,难有脱身之机。
听着顾清染的呼喊,澹台池孤眸底波澜不惊,依旧沉默着,仿佛未闻。
“师尊正在神魂撕裂的痛苦里挣扎!”
顾清染见她不动,声音里急出了颤音,剑气劈开一道残影的同时,仍死死盯着她。
“你当真以为死了就能换他周全?她在骗你!师尊若还有意识,若能开口,绝不会让你走这条路!”
黑雾卷着她的声音,荡出阵阵回音,可澹台池孤的身影依旧静立如石。
只有鬓边几缕发丝被风掀起,又缓缓落下,藏起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动摇。
“罢了,澹台池孤,我改主意了。”
黑雾中,苏绝洛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偏执。
“便是你死了,我也绝不会放过他,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她心里清楚,纵然澹台池孤真的赴死,这世间的禁忌之路或许会断,可那样的世界,她注定看不到了。
因为阵法一旦溃散,她身为阵眼与载体,必然会被反噬撕得粉碎,魂飞魄散。
所有她想要的是另一种结局。
她要亲眼看着澹台池孤亲自动手,要在自己魂飞魄散的前一刻,看清那真相。
黑雾随着她的念头翻涌得愈发狂躁,仿佛连空气都在为这疯狂的执念震颤。
为了更烈地刺激澹台池孤,苏绝洛指尖微动,周遭翻涌的黑雾便如被无形之手揉捏,缓缓凝出一道扭曲的人影。
那影子口中不断溢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每一声都像毒针,扎向澹台池孤的软肋。
当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间,澹台池孤眼底最后一丝动摇轰然碎裂,化作焚尽一切的滔天的恶。
“呵……这才像样。”
苏绝洛的笑声从雾中渗出来,带着病态的快意,“来,杀了我!”
回应她的,是数道漆黑锁链从虚无中暴射而出。
链身缠绕禁忌之力,如古魔掷下的裁决之链,瞬间锁死苏绝洛所有退路,携着崩山裂海的威能悍然绞杀而来!
苏绝洛眼中厉色暴涨,双刃剑在掌中陡然嗡鸣,周身黑雾如百川归海般汇入剑刃,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墨色惊虹。
这一剑自深渊最底处斩出,裹挟着紫烟云阁那万千怨魂的哭嚎与整座阵法的狂暴之力。
漆黑剑风过处,山石崩裂,云雾倒卷,引得天地间响起阵阵鬼哭神嚎的轰鸣!
下一瞬,墨色剑虹与漆黑锁链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反而是一片死寂。
紧接着,肉眼可见的能量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炸开,如无数道无形的利刃,瞬间将周遭百丈内的黑雾绞成齑粉。
连苍穹都似被这股力量震得微微震颤,碎石与残雾在冲击波中化作湮灭。
唯有两道身影在能量乱流中遥遥对峙,杀意如实质般交锋。
苏绝洛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澹台池孤,那道身影周身翻涌的禁忌之力如墨夜吞尽天光,令人心悸。
可她嘴角的病态笑意却愈发浓烈,甚至牵起一丝血迹。
方才那记交锋,即便有阵法护体,反噬的剧痛仍在经脉中灼烧,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方。
越是感知到澹台池孤此刻如渊似狱的力量,苏绝洛心中的期待就越炽热。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等到了那个时候,那双染满杀意的眸子里,会翻涌怎样的情绪。
这念头尚未落地,澹台池孤已一步踏出。
那一步似跨越了时空,速度快到苏绝洛连瞳孔都来不及收缩。
下一瞬,凛冽劲风便裹挟着刺骨寒意袭来,一道漆黑锁链如陨星坠地,精准撞在她肉身之上。
“噗!”
鲜血在穹苍中溅开,苏绝洛的身躯如断线纸鸢般,被那股巨力狠狠轰落,朝着下方云雾翻腾的深渊坠去。
苏绝洛的身躯被狠狠砸进早已龟裂的大地,碎石飞溅中,浑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碎裂。
勉强撑着断骨嶙峋的躯体站起时,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已如乌云压顶,瞬间从穹苍坠落在她面前。
她艰难抬眸,正撞进一双紫瞳里,那里面翻涌的杀意凝成实质,贴着她的肌肤寸寸游走。
“澹台……”
苏绝洛染血的唇角依旧勾着那抹病态的笑,话音刚起,一只裹挟着禁忌之力的拳头已破风而来。
拳风未至,周遭的空气已被碾得爆鸣,狠狠砸在她胸口的刹那。
苏绝洛如被惊雷劈中,身体再度像断线的木偶般倒飞出去,血雾在身后拖出一道凄厉的弧光。
而澹台池孤的身影如影随形,瞬间闪至半空,拳脚如狂风骤雨般落下。
每一招都带着崩山裂石的巨力,尽数砸在苏绝洛身上。
她拼尽全力挥剑格挡,可那剑刃在对方狂暴的力量下不断震颤,裂痕如蛛网般蔓延,终究难挡分毫。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她的躯体已被轰得只剩半截,脏腑碎末混着鲜血从伤口涌出,触目惊心。
可阵法的力量仍在流转,碎肉与骨茬间很快滋生出淡青色的光纹,残缺的躯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再生。
只要神魂未灭,这具肉身便能在阵法加持下反复重塑。
澹台池孤偏不给他痛快,她收了拳,冷眼看着那具躯体在光纹中拼凑完整。
随即又是一记重掌拍下,将刚刚再生的骨骼再度震碎。
碎了,再生,生了,再碎。
反复的撕裂与重组,恰如沈书仇那缕被阵法折磨的神魂,每一次重塑都伴随着更深的痛楚。
她眼底翻涌着冰冷的快意,却不知此刻苏绝洛的心底深处,沈书仇的神魂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如沉于深海的孤灯,连她都窥探不到分毫。
“停手!”
就在澹台池孤的拳脚如暴雨般倾泻不休时,一道染血的身影踉跄着走来。
顾清染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躯体,每一步都在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
她望着那周身翻涌着禁忌之力的澹台池孤,又看向脚下被轰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的苏绝洛,心头掠过一丝本能的寒意。
却还是咬着牙开口,声音嘶哑如磨铁:“先找师尊的下落!”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澹台池孤眼中的暴戾。
她停下动作,垂眸看着脚边再度被轰碎的残躯,紫瞳里翻涌的杀意未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把他还给我。”
苏绝洛瘫在血泊里,半边身子已不成形,碎骨从血肉中刺出,像几截狰狞的枯木。
她却像感受不到痛楚般,歪着头,染血的发丝黏在惨白的脸颊上,嘴角咧开一抹诡异的笑,涎水混着血沫顺着下巴往下淌。
“他在这儿呢……”
她用气音呢喃,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响,一只手痉挛着抬起。
指尖在自己心口处胡乱抓挠,指甲缝里嵌满血肉,“你看啊……摸到了吗?热乎的……还跳呢……”
那只手忽又猛地攥紧,像是抓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想要?”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嘶哑又尖利,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擦,“来呀……杀了我……就能拿到了……”
“怎么?舍不得动手了?”
苏绝洛望着澹台池孤紧绷的侧脸,嘴角的血痕牵出一抹扭曲的笑。
“你可知他此刻有多痛?”
她忽然压低声音,嘶嘶的气音里裹着怨毒的快意,“他在等你呢……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救他了啊……”
澹台池孤只死死盯着她,眸光如结了冰的深潭。
苏绝洛见她不动,竟用仅剩的力气撑起残破的上半身,染血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畔。
“忘了告诉你……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的身子,我早就夺走过了呢。”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澹台池孤的颈侧,像在抚摸一件猎物。
“这个意思,你该懂吧?”
“还是说……”
她忽然嗤笑出声,声音又轻又冷:“你本就是个没心的禁忌,连自己对他的感觉都察觉不到?”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入心底,澹台池孤的瞳孔骤然一缩,周身翻涌的禁忌之力竟猛地滞了一瞬。
苏绝洛精准捕捉到这丝动摇,顿时咧开血淋淋的唇,笑声像破锣般肆意传开。
在残破的天地间荡出刺耳的回响,每一声都浸透着病态的满足。
下一秒,顾清染眼角的余光瞥见,澹台池孤正缓缓弯腰,拾起了地上那柄染血的长剑。
剑身在残光中映出她冷硬的侧脸,那动作慢得像一场迟来的审判,却让顾清染心头警铃大作。
苏绝洛那副一心求死的模样本就透着诡异,此刻更是像在引着澹台池孤走向某个陷阱。
“不要!”
顾清染嘶喊着扑上前,可终究慢了一步。
寒光乍起,长剑已如一道闪电,精准无误地刺穿了苏绝洛的心脉。
顾清染猛地顿住脚步,眼睁睁看着苏绝洛胸前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而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抹得逞的近乎癫狂的笑意。
就在此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陡然炸响,横贯天地,那是神魂被撕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