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界终究是在大夏江湖中闯荡多年的人物,虽称不上心机如渊、谋定后动,却也历经风浪,见识广博,早已练就一副沉稳内敛的性子。
他眉宇间隐有风霜之色,双眸如深潭静水,不动声色地映照世情。
面对苍六磐那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招揽之意,他并未立刻应承,而是垂眸片刻,仿佛在权衡利弊。
片刻后,他抬眼,语气恭敬却不失锋芒地试探道:“既然身份已被前辈慧眼识破,晚辈自当坦诚以对。我需付出何等代价,方能得苍牙部落的资格,有机会触及传说中的归墟台?如此之地,定非大缘者不得入,晚辈虽不才,亦知其重。”
苍六磐凝视吴界片刻,仿佛要将对方魂魄看透,随后缓缓开口,声如古钟:“你能够打破界域壁垒,横渡虚空而来,此等手段,已非寻常修士可为。我亦不愿以俗礼试你战力,徒费心神。”
他话音一顿,目光陡然锐利,“我更在意的,是你对东域体修之道的理解。你来自外域,眼界不同,不妨直言,你如何看待我东域体修的战技?”
吴界闻言,神色微凝,脑海中迅速闪过苍烈等人阻拦赤鳞蛟龙时的拳劲。
那狂暴的力量如山崩海啸,拳风所至,虚空震颤,然而招式之间却少了几分流转如意的灵性,多的是蛮力硬撼的刚猛。
他沉吟片刻,斟酌言辞道:“东域体修,重筋骨如铁似刚,气血如江河奔涌,以力破万法,确有其独到之处。”
“然而……十成实力,往往仅能发挥八成威力。招式之间衔接生硬,攻守失衡,常因过度依赖肉身强度而忽视节奏与变化,犹如名剑无锋,既重且钝。若遇灵巧诡变之敌,极易陷入被动。”
“呵……”苍六磐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反添几分苍凉。
“说得极是。蛮神与斗神是我东域的荣光,可如今,却成了桎梏。多少代修士盲目效仿,只学其形,未得其神,将原本刚柔并济、动静相宜的体修之道,简化成了以力压人、以血换伤的蛮斗之术。久而久之,精妙尽失,只余下‘蛮’之一字。”
他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越时空,望见昔日辉煌,“可你不同。那头完整的赤鳞蛟龙尸体,我看过,生机断绝处角度精准,心脉封堵之位恰到好处,分明是极尽控制之力,以最小代价斩杀巨凶。这非蛮力可为,而是战技臻于化境的体现。”
吴界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晚辈所学,皆源于生死之间。以杀戮为师,以活命为道。所谓战技,不过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最省之力,击最弱之隙,求一击制敌。谈不上高深,却足以保命。”
“这便是我要你留下的原因。”苍六磐目光如炬,直视吴界。
“归墟台之机缘,非仅靠蛮力可得。我苍氏部落虽以体修称雄东域,然近百年来,后辈多陷于‘力大即强’的迷障,空有气血,却无战魂。”
“我欲借你之眼,为我族年轻一辈开一扇窗。让他们知晓,体修之路,不止有‘破’,更要有‘巧’;不止有‘刚’,亦可有‘韧’。你若愿以苍氏之名赴归墟台,便先为我指点族中子弟,重塑战技之魂。”
吴界沉默良久,眉心微蹙,似在权衡此举的利害。他深知,传授战技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可能动摇一脉传承,甚至引来非议与敌意。
他缓缓开口:“各域修行,皆有其道,根基不同,理念相异。强行将外域之法灌入苍氏子弟体内,恐如逆水行舟,非但不能精进,反致根基紊乱。体修之途,贵在循序渐进,若舍本逐末,恐适得其反。”
“我非要你改换我族道统。”苍六磐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只是要你点醒他们,让他们明白,力量之外,尚有技巧。蛮勇之上,仍有智慧。若连这点变通都无,我苍氏部族的没落,只是时间问题……”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显沉重:“我气血已衰,寿元无多,百岳那一代还算称职的,却少有能担大任者。那归墟台的名额,即便得之,若无人能承其重,亦不过是昙花一现。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次,赌你能为我族点燃一盏新灯。”
吴界闻言,心中微震。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近乎悲壮的执着,那是老将临终前对后辈的托付,是部落领袖对传承的孤注一掷。
他缓缓抬头,目光坚定:“既然前辈如此信任,晚辈不敢推辞。我会尽力,为苍氏子弟,铺一条更宽的路。”
“好。”苍六磐嘴角微扬,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你需要什么?”
“一场生死搏杀。”吴界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我要亲眼目睹苍氏族人最真实的战斗状态,无保留,无顾忌,以命相搏。唯有在生死之间,才能看出本能,才能发现破绽。否则,一切指点,皆是纸上谈兵。”
“准了。”苍六磐衣袍无风自动,声若洪钟,“过些日子后,百岳他们会去猎一头妖君,你可于旁观战,随心点评。若你所言有理,我便将族中年轻一辈的战技修习,全权交予你手。”
“一言为定。”吴界抱拳,目光如刃,望向远方苍茫的群山。
苍六磐微微颔首,挥手示意,语气中多了一分难得的温和:“去吧,好好准备。我苍牙部落的未来,或许,就系于你这一念之间。”
吴界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踏出山洞时,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听到苍六磐呼唤苍百岳进洞。
苍百岳豪迈地踏入山洞之中,脚步沉稳,衣袂翻飞,带起一缕山风,悄然没入幽深洞口。
两人在山洞中的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低语如风,隐没于石壁之间。
而吴界也未等待苍百岳,身形一晃,如云影掠空,径自走下了圣山。
倏地,他看向东南方向,在他察觉到苍牙部落四十余万里之外,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天仙级战斗正在上演。
天地元气剧烈震荡,虚空隐隐扭曲,仿佛有巨兽在撕裂苍穹。
“还真是巧啊。”吴界嘴角微微上扬,脚下一动,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一道残影如烟散去。
再出现时,他已立于四十余万里之外的高空,衣袍猎猎,如神临世。
他施展出天光无迹遁法,周身光晕流转,身形如雾如幻,悄然隐匿于虚空褶皱之中,与天地融为一体。
目光如电,平静却锐利地俯视着下方的激烈战斗,仿佛在看一场即将落幕的戏剧。
在东域蛮荒,每一个大型部落附近都有众多妖兽盘踞,凶煞之气弥漫山林。
部落中的高阶体修通常不会轻易出手,而是将这些妖兽留给部落中的年轻一辈作为历练的对象,以血与火磨砺战意。
“人类!竟敢孤身一人闯进我的领地采药?真是胆大妄为!”一头金毛犼怒吼出声,声如雷霆炸响,震得山石崩裂,古木倾倒。
它通体金毛如烈焰燃烧,双目赤红如血,獠牙外露,长达数丈。咆哮着喷吐出一股风沙毒瘴,黑黄交杂,腥臭扑鼻,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腐蚀。
浓郁的妖气瞬间将少年笼罩其中,仿佛一张死亡之网,从天而降。
少年和金毛犼皆是天仙三转的级别,然而在同境界下,妖族天生筋骨强横、妖力磅礴,占据绝对优势。
金毛犼将少年困在风沙毒瘴之中,四蹄踏动,妖力翻涌,意图以压倒性之力将其碾碎。
少年咬牙切齿,一身气血之力尽数绽放,竭力抵抗风沙毒瘴。
就在这时,金毛犼猛然前扑,如山岳倾塌,势不可挡。
锋利的爪牙在烟尘中闪烁着森寒的寒光,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欲将少年一击致命,将其血肉撕成碎片。
但那披头散发的少年脸上却毫无惧色,双目如炬,眼中迸发出凶悍的野性光芒,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狼,反而激发出最原始的战意。
他紧紧捏住拳头,指节发白,骨节噼啪作响,后撤一步,杀意轰然爆发,拳头上绽放出耀眼的血光,仿佛凝聚了千军万马的战魂!
他整个人如同拉满的大弓,弓弦紧绷,蓄势待发,而拳头则是那锐利的神箭,凝聚着生死一击的力量。
随着一声低吼,一拳打出,强大的气血之力汹涌而出,如江河决堤,瞬间震破风沙毒瘴,气浪翻滚,黑雾四散,天地都为之一震。
拳劲化成一道惊天长虹,撕裂长空,拖曳着赤红光芒,如陨星坠地,气势惊人,异常可怕。
隐匿在虚空中的吴界眼中露出惊讶之色,瞳孔微缩。少年这一拳精气神合一,毫无破绽,显然是下定决心要将金毛犼的打死打碎,拳势猛烈,不留任何后手,虚空都泛起剧烈的涟漪。
金毛犼的巨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妖瞳收缩,本能地感知到致命威胁。但它身为蛮荒妖族,岂能退缩?
周身妖力暴涨,金毛根根倒竖,如钢针林立,怒吼一声,獠牙如刀,毫不退让地迎面咬下,欲以蛮力硬接这一拳。
下一瞬间,“轰”的一声巨响,天地共鸣,山林震荡,金毛犼那庞大如山的躯体,竟被少年生生轰飞了出去,如陨石坠地,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达百尺、绵延千里的沟壑,碎石飞溅,烟尘冲天!
少年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风箱,右拳不停地颤抖,指缝间渗出血丝,滴落在土地上。
但他的体表外浮现出一片朦胧的气血光,如赤霞缭绕,如战甲披身,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如同一尊自远古走来的战神,屹立不倒,震慑八荒。
吴界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他那深如古井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赞赏光芒,心中暗道。
此子绝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