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从床边滑落,重重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狠狠磕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便见了红。
“陛下!陛下恕罪!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无能!是臣妾这具不祥的身体……是‘她’!是姐姐的恨意……是她要杀您!”
她泣不成声,声音破碎不堪,“求陛下!求陛下赐死臣妾!杀了臣妾!‘她’……‘她’就再也不能伤害陛下了!再也不能祸乱朝纲了!求陛下赐臣妾一死!以正国法!以偿罪孽!”
她不断地叩首,仿佛要将那深重的罪孽连同这具承载着双重痛苦的躯壳一同撞碎在地。
萧奇静静地看着她近乎自毁般的恳求,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更加深沉的怜惜与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摆了摆,阻止了她继续叩首的动作。
“傻……雨晴……”萧奇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朕……不会让你死……更不会……让你再背负着……不属于你的罪孽……去死……”
他喘息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朕……累了……这江山……这龙椅……这无休止的……猜忌与算计……朕……都放下了……”
在齐雨晴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萧奇轻柔道:“来,扶我去案前,取纸笔、玉玺,为我……磨墨……”
纸笔、玉玺?
莫非?!
陛下他油尽灯枯了?
齐雨晴眼里根本没有对陛下想写什么的考究,只是一味地担心他身体,含着热泪,将他扶住。
接触到她颤抖的手臂,萧奇虚弱地靠在她身上,对着诏书,眼中再无帝王威严,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尘埃落定的淡然与释然。
他用尽力气,提笔蘸墨,在那象征天命的明黄卷轴上,一笔一划,缓慢而坚定地写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鸿业,夙夜兢惕,然天不假年,沉疴难起。深虑神器之重,不可久旷。皇五子玄爻,英睿夙成,仁孝天植,深肖朕躬。克承大统,实乃天意民心所向。兹恪遵天命,俯顺舆情,着即传位于皇五子萧玄爻。即皇帝位,以安社稷,以慰朕心。朕自即日起退居太上皇,不复问政。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沉重的玉玺落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为萧奇数十年的帝王生涯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点。
他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口万年的巨石,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靠在齐雨晴身上,目光平静地望向殿顶。
“雨晴……”他轻轻唤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朕……不再是皇帝了……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可好?”
齐雨晴早已泪如雨下,看着他写完诏书,看着他盖上玉玺,看着他眼中那份彻底解脱的淡然,听着他唤她真正的名字……
二十多年如履薄冰、提心吊胆、顶着姐姐身份和怨恨活着的重压,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陛下……”她紧紧抱着他枯瘦的身体,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泣不成声,“臣妾……雨晴……雨晴愿意!雨晴愿意随您去任何地方!天涯海角,青灯古佛,只要在您身边……雨晴早就……早就……”
她哽咽着,终于将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情感倾吐而出:“雨晴早就……爱上陛下了啊!可是……可是姐姐……姐姐她……她死得那样惨……我亲眼看着她……看着她悬在梁上……我好痛苦!我好害怕!我不敢爱您,不能爱您,更不配爱您!我只能用姐姐的身份活着,用她的恨意……来惩罚自己,也惩罚您……对不起……对不起陛下……雨晴错了……雨晴大错特错……”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二十多年的委屈、恐惧、爱恋与悔恨全部哭尽。
萧奇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也泛起水光。
他艰难地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抚上她满是泪痕的脸颊,抹去那滚烫的泪珠,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与歉意。
“都……过去了……雨晴,往后只做……你自己……朕陪着你……我们一起,向语柔,向文轩……赎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微弱,但眼神却异常平和,带着一丝解脱后的安宁。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却难以言喻的光芒,如同受到无形召唤,骤然笼罩在那份刚刚写就、墨迹未干的明黄退位诏书之上!
在齐雨晴惊骇的目光中,那份承载着帝国权力更迭的诏书,竟缓缓从御案上自行升起!
它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如同有生命般悬浮于半空,随即光芒一闪——
嗖!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神……神迹?!”
齐雨晴紧紧抱着意识又开始模糊的萧奇,望着诏书消失的虚空,眼中充满了敬畏与一种奇异的明悟。
玄石关,官署书房。
夜色浓重,烛火摇曳。
萧玄爻正凝神于军务图卷,心绪却因京中剧变而难平。
眼前骤然一亮,神女的身影浮现在空中。
宁星回伸出虚幻的手,一份散发着淡淡金辉、仿佛还带着御书房墨香与玉玺威压的明黄卷轴,凭空出现在她手中,缓缓递向萧玄爻。
“萧玄爻,”她的声音如同天籁,穿透寂静的书房,“接旨吧。”
萧玄爻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他死死盯着那份悬浮于神女手中的卷轴,那熟悉的明黄颜色,那象征着天命的形制……无需言语,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已在他心中炸开!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江倒海般的心绪,整了整衣袍,对着宁星回和她手中的诏书,缓缓地、无比郑重地——
屈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
“臣……萧玄爻,”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寂静的书房内回荡,“恭聆圣谕!”
宁星回指尖轻点,那份承载着帝国未来、一位帝王迟来的赎罪与一位女子终于挣脱枷锁的明黄诏书,稳稳地、带着千钧之重,落入了新帝星的手中。
烛火跳动,映照着诏书上那方鲜红的玺印,也映照着萧玄爻眼中燃烧起的、足以照亮整个天衍未来的火焰。
尘埃落定,新的时代,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