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意和被无边无际的海水包裹着、推动着。身体失去了所有知觉,没有冷,没有热,没有痛,只有一种虚无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粗糙的、带着砂砾感的触感,取代了那无所不在的液体包裹感。她的身体似乎搁浅在某个坚硬的平面上,海浪的推力变得断断续续。
她尝试睁开眼睛。
没有光。
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绝对的漆黑。不是夜色的黑,而是……虚无。仿佛眼球本身失去了作用。
她尝试转动头颅,想听听海浪的声音,听听风的声音。
没有声音。
海浪的拍岸声,海风的呼啸声,甚至连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消失了。
她尝试动一动手指。
没有感觉。
我是死了吗……
“和宝儿!我的和宝儿”
“外祖母!外祖母!”枝意和的身体在浓烟和灼热中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冲进大殿深处。
林箹苏花白的头发散乱,脸上布满烟灰,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
“外祖母!醒醒!意和来了!意和来救您了!”枝意和哭喊着。
“意……意和……我的和宝儿”林箹苏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别哭……”林箹苏气若游丝,枯瘦的手颤抖着抬起,沾满烟灰与血污,“扶……扶我……”
枝意和心如刀绞。
“和宝儿……别怕……”林箹苏手指摸索到自己的鬓发间,取下了一枚金簪。
“来……低头……我们……和宝儿……及笄了……”
枝意和泪如泉涌,顺从地低下头。她能“感觉”到外祖母冰凉的手指穿过她被火燎过的乱发,将她的长发拢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发簪簪在她的发间。
“好了……”林箹苏长长吁出一口气,露出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笑容,“我们……意和……长大了……及笄了……”
她的声音断续,充满了怜爱与深深的遗憾:
“外祖母……和你娘亲,为你……筹备了好些年……想办个……风风光光的及笄礼……让……让满京城都知道……我的小意和……长大了……没想到……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暗红的血丝溢出嘴角,“没想到……是在……这里……这般……仓促……委屈你了……”
“不委屈!外祖母~我去找大夫!一定能治好您!”
“不必了……”外祖母枯瘦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异常清明,“别……白费力气……”
“祖母中毒……已深……就是为了……等你回来……为你……簪上这簪子……看着我的……宝儿……长大成人……”
“和宝儿……听好……”外祖母紧紧攥着她的手,“谁也别恨……”
枝意和猛地摇头,悲愤欲绝:“不!和儿要给您,给外祖父报仇!”
“恨……太重了……”外祖母的声音越来越轻,“祖母……不要你……那样活……你要……好好活着……肆意地活!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
“不想……嫁人生子……我们就不嫁!不想……呆在这……小小京城……咱们就去游山玩水!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别管别人……怎么说!不用被……任何规矩……束缚!和宝儿……就该……遂心快意!”
“外祖母……”
“好孩子……”外祖母擦过她的泪,却越擦越多,“外祖母……给你留了……东西……”
她喘息着,眼神开始涣散,但抓着枝意和的手依旧用力:“答应我……好好活着……肆意……生长……”
“我答应!我答应您!外祖母!”
“乖……好孩子……”
林箹苏用最后一丝力气,摸索到自己颈间的项链。链坠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的金属圆筒。她用指甲撬开圆筒一端,从里面倒出了一粒……小指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的……药丸。
“张嘴……”
药丸入口即化!磅礴的气流顺着喉咙直冲而下,迅速奔腾扩散至四肢百骸!
“这是……你外祖父……毕生……心血……为你……炼制的……九转丹……从此……你就……百毒不侵……再也不用……过……穿衣吃饭……都胆战心惊……的日子了……”
昏迷中的枝意和,身体在冰冷的沙砾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醒转后,她仍旧五感尽失,她尝试向侧后方感知岩石轮廓的方向缓缓“挪动”。离开这暴露的海岸,找到一处礁石缝隙隐蔽。
“嗖——!”
撕裂感从左胸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的心口!
“呃!”枝意和闷哼一声,被那股力量带得向后踉跄,摔倒在地!
“哇——!”一口淤血从她口中喷出。
紧接着,“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盘的声响,在她身下的砂石上密集地响起!有什么东西……碎裂散落了?
是珍珠衫!
她贴身穿着的这件以异种珍珠和金蚕丝编织的软甲!是外祖母送她的护身之物,它为她挡住了致命的一箭!
“呜——呜——”呼啸而过的风声清晰灌入耳中!
“哗——啦——哗——啦——”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近在咫尺!
“咳……咳……”她自己压抑痛苦的咳嗽声!
还有——
“嗖——!”“夺!”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深深扎入她身旁砂石中的闷响!
听觉!恢复了!
“嗖!嗖!”两支箭矢贴着她的身体射入砂石,溅起碎石!
她能听到了!能判断方向了!
“叮……”一声脆响,珍珠衫被震落。
她双手在身下的沙砾中毫无章法地摸索起来!徒劳地寻找着散落在地的珍珠。
“她在干什么?”一个年轻的声音飘入枝意和的耳中。声音距离她似乎还有十几步远。
紧接着,一阵急促但整齐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一个恭敬、带着喘息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向那个“年轻声音”汇报:
“少主!目标中箭倒地,但似乎……未受致命伤!属下看到她贴身穿着某种软甲,震碎了箭簇!她此刻状若疯癫,似乎……在找那些散落的珠子?而且她双目无神,对箭矢毫无反应,像是……又瞎又聋了?”
少主?!
那被称作“少主”的年轻人似乎走近了几步,“呵呵……”一声极轻的、带着玩味和不屑的嗤笑:
“竟能落得如此狼狈,为这么几颗珠子……像个乞丐一样匍匐在地!
也好~省了我们不少力气!看样子,她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又中了毒,现在是又瞎又聋了。哎呀~此处有花有草有虫,还有死鱼烂虾,任何一样不起眼的小东西,都能要了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命,那些珠子,她喜欢捡,就让她捡个够吧!孤倒要看看,在这‘福地’,她能撑上几个时辰?就让她……慢慢享受吧。”
“是!少主!”恭敬的应答声响起,脚步声渐远,似乎大部分人离开了。
枝意和跪趴在砂砾上,双手依旧在“盲目”地摸索着珍珠。
有花,有虫,有死鱼烂虾……
他怎么会知道?还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将头更深地埋进沙砾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和呛咳声,疯狂地抓挠、拍打!
她甚至故意用手指在自己的脖颈和手臂上抓挠起来!指甲划过皮肤,留下道道红痕,甚至渗出血丝!
“啧,开始了。”
“少主料事如神。看她那样子,撑不过半个时辰了。”另一个声音附和,语气如同谈论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