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特汗国,王庭库伦城,金帐。
与喀尔喀金帐的粗犷原始不同,土默特的金帐充斥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财富气息。巨大的穹顶内部缀满了金箔与宝石,地上铺设着来自西域的华丽羊毛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醇厚的茶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精明商贾的算计味道。大汗俺答端坐在一张镶嵌着象牙和玳瑁的紫檀木宝座上,他身材不算特别魁梧,甚至有些富态,面皮白净,留着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穿着一件用金线绣着繁复花纹的锦袍,手指上几枚硕大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如同一位热情好客的富家翁。
当气功大师气玄,以他返璞归真、月白宽袍的宗师形象步入金帐时,俺答立刻热情地站起身,绕过摆满了各色珍奇水果和精致点心的案几,快步迎了上来,声音洪亮而充满笑意:
“哎呀呀!贵客!贵客临门啊!本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气玄那深不可测的修为和气度,亲热地一把抓住气玄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既显亲昵又不显唐突,“气玄大师,久仰大名!并肩王座下高人,今日一见,果然仙风道骨,名不虚传!”
他引着气玄在贵客的软垫上落座,亲自执起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茶壶,为气玄斟满一杯香气四溢的奶茶:“快尝尝,这是上好的滇红,配上我们草原最鲜的牛初乳,外面可喝不到这等滋味!”
帐内侍立的侍女、文官、武士,也都面带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整个金帐气氛融洽,宾主尽欢的模样,与喀尔喀王庭的剑拔弩张形成鲜明对比。
气玄神色平和,任由俺答拉着,安然落座。他端起那杯香气浓郁的奶茶,却并未饮用,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陈设,掠过那些看似恭敬、实则眼神深处暗藏审视与警惕的土默特人。俺答那热情洋溢的笑容背后,气玄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如同盘踞在华丽锦缎下的冰冷毒蛇——圆滑、世故、深谙人心,且极度危险。
“大汗客气。” 气玄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山涧,清越平和,不着痕迹地将手腕从俺答手中收回,同时将那份明黄色的谕令取出,置于案几之上,“贫道此来,奉并肩王、北境总督之命,传谕大汗。”
俺答的目光在那明黄的谕令上停留了一瞬,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盛几分。他并未立刻去接,而是拍手唤来侍女,又奉上几碟精致的点心:“哎呀,王爷太见外了!谕令?王爷亲临北境,那就是我们土默特最尊贵的客人!有什么吩咐,派个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何须劳烦大师亲自跑一趟?大师请用点心,这可是从中原请来的名厨手艺……”
他热情地招呼着,言语间滴水不漏,将“谕令”巧妙地置换成了“吩咐”,姿态放得极低,却始终不去碰触那份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威的文书。
气玄微微一笑,并未被对方的热情绕进去。他手指在谕令上轻轻一点,那卷轴便自行展开,悬浮于案几之上,明黄色的卷面与朱红色的玺印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气息。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个人的耳中:
“王爷谕令:命土默特汗俺答,于十日后,亲赴狼居胥山下白草滩,参与会盟,面见王驾,共商北境安泰大计。”
俺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瞬间又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白草滩?十日后?” 他搓着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哎呀,王爷有召,本王本应即刻动身,万死不辞!只是……大师您也知道,这草原上不太平啊!喀尔喀那头疯狼最近又在河套边陲蠢蠢欲动,劫掠了好几个商队,本王正调集兵马,严加防范,实在……实在是分身乏术啊!万一本王前脚刚走,后脚那疯狼就咬过来,库伦城几十万百姓可怎么办?本王这心里,实在是……”
他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仿佛一个被内忧外患压得喘不过气的仁君,将“无法赴约”的责任,巧妙地推给了咄咄逼人的喀尔喀。
气玄静静地听着,那双洞察万象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俺答表演。他能“看”到俺答体内气机的流转,那看似焦急的情绪下,是如同古井般深沉的冷静和算计。当俺答提到喀尔喀时,其体内气机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引导和……期待?他在试图将帝国的矛头引向喀尔喀!
“大汗的难处,贫道理解。” 气玄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俺答滔滔不绝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然,王爷代天巡狩,肩负平定北境、保境安民之责。白草滩会盟,正是为解决此等纷争而设。王爷有言:北境动荡,根源在于人心不齐,律令不明。此会,旨在定规矩,明法度,止干戈。”
他目光直视俺答那双看似诚恳、实则深藏机锋的眼睛,继续道:“若大汗因防范喀尔喀而缺席此会,岂非坐实了喀尔喀之威胁?王爷又如何能明断是非,主持公道?届时,若喀尔喀趁机发难,而王爷因不明真相,未能及时援手,恐非土默特之福,亦非大汗所愿见吧?”
俺答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气玄这番话,看似替他着想,实则点破了他的小算盘,更暗含警告:不来,就是心虚,就是放任喀尔喀坐大,帝国可能袖手旁观!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但转瞬即逝。
“大师所言……极是!极是!” 俺答猛地一拍大腿,仿佛恍然大悟,脸上重新堆起更加“真诚”的笑容,“是本王糊涂了!只顾着眼前这点忧患,竟忘了王爷才是那拨云见日的定海神针!有王爷主持大局,本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终于伸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份悬浮的谕令,看也不看便交给身旁侍从收好:“请大师回禀王爷!十日后,白草滩!本王必定准时赴约!届时,定要向王爷好好诉诉苦,请王爷为我土默特做主,严惩那喀尔喀的暴行!”
他语气激昂,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对并肩王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气玄微微颔首:“如此甚好。贫道定当转达大汗之意。” 他起身,准备告辞。
“大师且慢!” 俺答连忙起身相送,仿佛不经意间问道,“不知……王爷此次莅临北境,除了会盟,可还有其他安排?比如……对那卫拉特和察哈尔?” 他眼神闪烁,试探的意味极其明显。
气玄脚步微顿,头也未回,声音依旧平和如初,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王爷行事,自有法度。该让大汗知道的,届时自然会知。不该知道的……” 他微微侧首,目光仿佛穿透了俺答的灵魂,“知道多了,恐非幸事。”
俺答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那平静的目光竟让他感到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对方看了个通透。
他干笑两声:“是是是!大师说得对!本王失言,失言了!”
气玄不再多言,月白的身影飘然出了金帐。阳光洒落,他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周身那股圆融如意的罡气流转,仿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在俺答和帐内众人眼中,竟似有淡淡的金色莲花虚影在身周若隐若现,神圣而不可侵犯。
直到气玄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俺答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变得阴沉如水。他回到宝座,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奶茶,猛地灌了一口,却觉得满嘴苦涩。
“好一个气功大师……好一个并肩王!” 俺答的声音冰冷,再无半点之前的热情,“不动声色,字字诛心!这是在警告本王啊……”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眼神闪烁不定。白草滩……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但,他土默特汗俺答,可不是喀尔喀那头只知道蛮干的疯狼!既然要去,那就好好准备一份“厚礼”,让这位“牧羊人”看看,他土默特这只“羊”,可不是那么好“归拢”的!
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缕比在喀尔喀更加凝练、更加隐蔽的紫金魂焰,如同融入光线的尘埃,无声无息地附着在了俺答那件华丽的锦袍之上。这位笑里藏刀的土默特汗,其体内的“气”之流转,已然被牢牢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