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旧列着整齐的队形,将一面面重盾护持在最前头,盾牌后面,是满脸杀气的女真人。
在出发前他们已经被告知,此战乃是大清国的生死存亡之战,他们若想保命,想保住家族的富贵荣华,就必须拼命。
谁若是杀死或者活捉敌军的大元帅,将被封王,除此之外,不必赘言。
战鼓咚咚咚的敲着,此战皇太极出动八万大军,加上近卫军双方超过十万,可整个战场却并不吵闹。
只有战马的响鼻声,以及兵器不小心碰撞的脆鸣声,和女真人的脚步声。
但这样压抑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便被近卫军四十门重炮的巨大声响所打破。
四个方向,各十门重炮,是孙维藩严格按照张世康的命令布置的。
张世康还说,四十门炮打的越狠,建虏他们就会越来劲儿。
一开始孙维藩是不理解的,但眼睛却偏不了他。
中弹的建奴距离他们已经只剩一里,可是他们丝毫没有退避的打算,仍旧稳步的列好队形在向他们靠近。
那些被击中的被轰烂的鞑子,没有人去看他们一眼,他们只是向前,向前,向前,用重盾继续护持着大部队向前。
这真是可怕的敌人,孙维藩心里暗骂,同时只能命令炮手尽快装填好弹药。
可是重炮的装填速度并不快,炮膛需要专门的人用很长的拖布清洗,擦干,而后放置火药,继而装填实心炮弹。
制造总局还未来得及给铜炮配备专门的子铳,导致这一过程至少需要两分钟。
多尔衮很显然找威尔问清楚了铜炮的大致情况,其中就包括装填速度。
但他还是低估了近卫军炮兵的能耐,本以为他将有三分钟的时间,奈何堪堪过去两分钟,铜炮就再次喷吐出了怒火。
与上一轮齐射相比,这一次十门炮有八门炮都命中了他的队伍,前排的盾牌阵因此被轰出八道口子。
盾牌兵极力的想再度组织防线,奈何这次造成的损失实在太大,多尔衮眉头一皱当即抽出战刀下令道:
“全军都有,放弃防御,冲锋!杀!”
将近五百步的距离,若是继续稳步推进,将还要再吃一轮炮击,与要面对的火枪手方阵比较,多尔衮明智的选择了后者。
霎时间,四个方向的七八万鞑子都放弃了防守,嚎叫着冲向了近卫军方阵。
数万人叫喊着,夹杂着战刀等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奔腾声,若非近卫军早便经历过苦战,怕是光建虏的气势就能人吓跑。
站在高坡上观战的朱慈烺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才十四岁的他发现,跟昨天相比,建虏好像更加的可怕了。
可是当他看向近卫军们,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同样凶厉,没一个被吓到的。
他懊恼的发现,只有他最胆小。
“慈烺,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他们都可以做到不惧怕死亡?”张世康目光平静的道。
“建虏凶残,想必是不怕死的。”朱慈烺想了想道。
“不对,再凶残的人,都是怕死的。”张世康摇了摇头。
“除非,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会有吗?”
“当然,你可以想想,如果有人拎着刀子冲向你,你可能会怕。
但是如果这个人要杀了你爹,杀了你娘和你妹妹,要杀死你所有亲近的人,你还会怕吗?”
“我……我会跟他拼命。”朱慈烺咬了咬牙道。
“对于建虏而言,他们明白,这一战他们若败了,大清或许将难以存续。
他们的荣耀,他们的家族,官职,甚至家人的性命,全都再也无法保障。
怕死是没有用的,只有冲锋,干死所有近卫军。”张世康分析敌人的心理道。
这是真正身处战阵的人,才能看清楚的状况,属于大清国的机会不多了。
大明有了一系列改革的加持,国力在逐渐提升,大明可以再败三次、五次,可大清国却一次都不能再败了。
否则不仅国力难以维持,就连某些阳奉阴违的蒙古部落都要离他们而去。
“可是张师父,近卫军呢,他们又为何不怕死?
难道是因为饷银和伙食吗?”
朱慈烺这阵子从老兵那里得知,此前他们不仅吃不饱饭,没有新军服穿,饷银也拿不到。
但他觉得,人是不会因为能吃饱饭而不怕死的,相反,吃饱了饭可能更怕死,他只是不明白。
“因为为师在呀。”张世康叹了口气道。
他说这话时脸上并未露出得意的表情来。
他知道这样做会死很多人,但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消灭建虏主力,他还是这样做了。
慈不掌兵,张世康觉得自己大抵上是不适合掌兵的,因为他因此很难受。
“他们或许不会因为吃的去搏命,但为了家人为了老婆孩子,他们会。
我在,他们即便战死,抚恤、赏银也足够他们的老婆孩子过活。
他们没有远大抱负,或许不会考虑国家社稷,但却永远会为了老婆孩子而默默付出,哪怕是性命。”
“张师父,我懂了,我知道为何父皇如此看重张师父了。
张师父便是我大明军队的魂,军魂。”朱慈烺十分笃定的道。
张世康又摇了摇头。
“不对,军魂不该是这样,将士悍不畏死,朝廷本就该给他们这些。
你要记住,以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做好这些,这样大明才能永远强大。
真正的军魂,应该是一种信仰,而非某个人。”
张世康并不认可个人崇拜,因为这种凝聚力不能长久。
“哦,还因为你也在。”张世康又没来由的说了句。
太子若是死在这儿,回头老哥算账,估摸着这群人即使能活着回去,也是个死罪。
这次朱慈烺反倒是摇了摇头。
“我的性命哪有那么金贵,真若是那样,我也会求父皇饶了他们,他们都是好样的。”
说到这里,朱慈烺眼睛有些微红。
“张师父,昨天晚上,好多兵来求我写信,写给他们的家里人。
他们说,我写的信将被他们家里人裱到墙上,好教他们的孩子感到光荣。
他们……他们的信,都像是遗书。”
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往往对生离死别十分的难以接受,可这却是士兵的常态。
张世康很明显已经习惯了,统兵三年,已经好多熟面孔消失了。
“你若为皇,当记住,百姓要护着,军队同样要护着,其余人等,皆可杀之。”
说罢,张世康简单整理了下衣衫下了土坡。
“走吧,去换身衣裳,咱俩去高台上站着。
只要咱们俩不倒下,让士兵们回头能看到,近卫军的士气就不会散。”
朱慈烺闻言重重的嗯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