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烛火已燃至过半,灯花噼啪作响,将铁无双的身影在帐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指尖捏着半块冷掉的麦饼,却迟迟未曾送入口中,目光落在沙盘里那枚代表辽东镇防线的红旗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帐外传来甲叶轻响时,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只是这一次,那脚步声里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雀跃,让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又添了几分烦躁。
“父亲!”
帐帘被人从外面掀起,一股裹挟着沙尘的风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
铁曼飞一身黑色劲装早已换成了寻常士卒的灰布短打,却依旧掩不住腰间那柄嵌着银纹的短刃——那是她十二岁生辰时,
铁无双亲手为她打造的“碎玉”。她肩头沾着些许草屑,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显然是从营帐那边一路跑过来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疲惫,反倒是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倔强的光芒,直直地看向帐内的铁无双。
铁无双放下手中的麦饼,指节在沙盘边缘轻轻叩了叩,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你倒是胆子大,刚在莫潇他们帐里闹了一场,还敢跑到我这里来?”
“我没闹!”
铁曼飞立刻上前一步,双手叉腰,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我就是想看看,凭什么他们几个江湖人能留在军营学气血搬运之法,
我身为您的女儿,却连进无双军的资格都没有?”
她说着,目光扫过帐案上摊开的兵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碎玉”,
“这些年我跟着您练‘铁血浮屠’,气血之力早就比军中的普通百户强了,
上次演练时,连张千户都接不住我三招,您凭什么总说我是女子,就不能上战场?”
铁无双看着女儿这副不服输的模样,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头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帐中央,目光落在女儿那张与亡妻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上,语气放缓了些许:
“曼飞,军营不是儿戏,更不是你耍性子的地方。
无双军镇守的是辽东边境,每一次出任务都可能有去无回,你以为父亲不让你加入,是看不起你?”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肩头肌肉的紧实——那是常年锤炼肉身留下的痕迹,
“我是怕你出事,你母亲临终前,特意嘱咐我要护你周全,我不能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安。”
“可我不要您护着!”
铁曼飞猛地挣开父亲的手,眼眶微微泛红,却依旧倔强地仰着头,
“母亲若是还在,也不会希望我做个躲在别人身后的胆小鬼!
莫潇他们能为了抵御魔门来到军营,我身为铁家的人,难道就只能待在家里,看着别人为这片土地拼命吗?”
她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您总说我不懂军营的凶险,可若是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永远都不会懂!”
铁无双看着女儿眼中的坚定,心中的无奈更甚。
他知道这个女儿的性子,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沉默了片刻,走到帐案前,拿起一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徐啸天阳步!
他将纸递到铁曼飞面前,声音低沉:
“你以为莫潇他们只是普通的江湖人?”
铁曼飞接过纸张看到上面的字,字体苍劲有力。
她瞳孔微缩瞬间明白过来,猛地抬头看向铁无双:
“这……这是中山武宁王的家传武学?难道莫潇他……”
“他是徐达的后人,”
铁无双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他的养祖父徐谓侠,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啊,
所以莫潇此次来辽东,不仅是为了学气血搬运之法,更是为了完成他父辈的遗愿,抵御魔门,守护天下苍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儿脸上,
“你以为他能留在军营,只是因为他的剑法好?
若不是他这层身份,还有他那份为国为民的担当,我又怎么会让杨境倾囊相授‘百炼气血’?”
铁曼飞握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满是震惊。
她之前只觉得莫潇剑法高超,为人谦和,却没想到他竟是魏国公的后人。
想起那日在营帐中,莫潇那道几乎要将她逼入绝境的剑芒,还有他面对自己时俊朗恣意的笑容,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但这份震惊很快便被更强烈的倔强取代,她将纸张还给铁无双,语气更加坚定:
“就算他是魏国公的后人,那又如何?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
“父亲,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我想加入无双军,想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抵御外族。
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跟您赌气,是真的想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
铁无双看着女儿眼中的光芒,知道自己再拒绝下去,只会让她更加叛逆。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好,我可以答应你留在军营。”
铁曼飞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正想开口道谢,却被铁无双抬手打断:
“但我有条件。”
他走到帐帘边,掀开一条缝隙,目光望向不远处莫潇等人的营帐,
“你女儿身的身份在军中多有不便,不能编入正规队列。
从明日起,你就跟着莫潇他们一起训练,由杨境一并教导。
但你要记住,在军营里,不准暴露你的身份,更不准仗着我的名头惹事,若是做不到,你就立刻回府,再也不准踏入军营半步。”
他本以为女儿会反对——毕竟让她跟着几个江湖人训练,而非编入正规军,多少有些“屈才”的意思。
可没想到,铁曼飞几乎是立刻就点了点头,眼中的惊喜更甚,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雀跃:
“我答应您!我一定不会暴露身份,也不会惹事,您放心!”
铁无双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这丫头平日里最是好强,今日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他却不知道,铁曼飞此刻脑海里想的,全是方才在营帐中,柳昤双抱着她避开剑芒时的场景。
那股淡淡的清爽气息,还有柳昤双清朗的脸庞,此刻正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让她脸颊不自觉地泛起红晕。
她只觉得,能跟着柳昤双一起训练,似乎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次日清晨,当莫潇四人来到校场时,便看到铁曼飞站在杨境身边,一身灰布短打,腰间的“碎玉”已换成了寻常士卒的铁刀,脸上带着几分期待的笑容。
杨境将四人带到铁曼飞面前,语气严肃:
“从今日起,铁曼飞便跟着你们一起训练,你们要相互照应,不可因她是女子便有所轻视。”
莫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杨统领放心,我们不会的。”
他看向铁曼飞,语气随意洒然,
“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多多指教。”
小米儿也凑了过来,拍了拍铁曼飞的肩膀,温润如玉地说道: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留在军营,以后训练要是累了,可以跟我说,我的真气恢复起来还是不错的。”
洛封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耿直的笑容: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唯有柳昤双,在看到铁曼飞时,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异样。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铁曼飞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强压下心中的异样,对着铁曼飞微微颔首:
“柳日令,以后请多指教。”
铁曼飞看着柳昤双,脸颊微微泛红,连忙点头:
“我叫铁曼飞,以后也请柳……柳兄多多关照。”
接下来的日子里,铁曼飞很快便融入了训练的队伍。
她的气血之力本就不弱,再加上杨境的悉心指导,进步极快。
无论是举重、跑步,还是打熬筋骨,她都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小米儿还要出色。
莫潇对她十分欣赏,时常在训练之余,与她探讨气血搬运之法的技巧,心中不禁感叹,铁将军这个女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可柳昤双却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因为她发现,铁曼飞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自己。
训练时,若是两人分到一组切磋,铁曼飞总会在招式间留有余地,目光也总是落在她的脸上;
休息时,铁曼飞也总是找各种借口跟她说话,一会儿问她气血流转的法门,一会儿又问她江湖上的趣事,
甚至还会在吃饭时,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她,美其名曰“柳兄训练辛苦,需要多补补”。
柳昤双心中暗自苦恼——她如今是以男子身份“柳日令”示人,铁曼飞这般亲近,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几次想找借口避开,却都被铁曼飞巧妙地化解。
直到那一日,校场边的槐树下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彻底意识到,铁曼飞对自己,似乎不仅仅是“同伴”之间的亲近。
那是一个午后,训练结束后,众人都在休息。
小米儿和洛封去了伙房,想看看今晚有没有炖肉;
莫潇则被杨境叫去,探讨剑法与气血之力的融合之法。
柳昤双独自一人坐在槐树下,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
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那是她用自己的积蓄在镇上买的,剑身虽不如自己的玉鸢剑,却也十分称手,主要是方便气血搬运真气法练习之用。
就在这时,铁曼飞提着一个布包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糖糕,散发着淡淡的芝麻香。
“柳兄,这是我今日从镇上买来的糖糕,你尝尝?”
她拿起一个糖糕,递到柳昤双面前,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柳昤双看着那糖糕,心中有些犹豫。
她平日里很少吃甜食,可看着铁曼飞期待的眼神,又不好拒绝,只得接过糖糕,轻声道:
“多谢铁姑娘。”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叫我曼飞就好。”
铁曼飞笑着说道,自己也拿起一个糖糕,小口咬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看向柳昤双,目光落在她握着剑的手上——柳昤双的手十分修长,手指纤细,即便握着剑,也依旧显得十分好看。
铁曼飞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轻声说道:
“柳兄,你的手真好看,不像我们这些常年练拳的,手上全是老茧。”
柳昤双闻言,心中一紧,连忙将手收了回来,放在身后,语气有些不自然:
“常年练剑,手上也有茧子,只是不明显罢了。”
铁曼飞却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笑着说道:
“我看柳兄不仅手好看,剑法也好看。
上次你跟莫兄切磋时,那招‘天枢极杀’,真是又凌厉又清冷,我到现在都没琢磨到呢。”
她说着,眼中满是崇拜,
“柳兄,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也想练剑法,以后战场上,既能用‘铁血浮屠’防御,又能用剑法进攻,多厉害啊。”
柳昤双看着铁曼飞眼中的光芒,心中更加苦恼。
她大抵知道铁曼飞的心思,可自己毕竟是女儿身,若是真的教她剑法,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到时候若是暴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她正想找借口拒绝,却见铁曼飞突然站起身,拉起她的手,语气急切:
“柳兄,我们现在就去校场练练吧,你教我一招就好,好不好?”
柳昤双的手被铁曼飞握着,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对方的掌心传来,让她浑身一僵。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铁曼飞掌心的粗糙——那是常年练拳留下的老茧,却依旧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
她连忙用力挣开铁曼飞的手,后退一步,语气有些慌乱:
“我……我还有事,要去找莫兄探讨气血搬运之法,教剑法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她不等铁曼飞反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铁曼飞看着柳昤双匆忙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握着柳昤双的手时,那股淡淡的凉意和细腻的触感,此刻还在掌心萦绕。
她不明白,为什么柳昤双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明明对莫兄、小米儿他们都很温和,却唯独对自己,总是带着几分疏离。
可这份失落很快便被更强烈的执念取代——她觉得,柳昤双只是性格内敛,只要自己再主动一些,总有一天,他会对自己敞开心扉。
而另一边,柳昤双快步走到校场边缘,直到看不到铁曼飞的身影,才停下脚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滚烫滚烫的,眉宇之间皆是无奈和羞耻。
她心中暗自感叹,这铁曼飞的心思也太明显了,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最重要的是跟着莫潇一起修炼,提升实力,抵御魔门,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分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不远处的帅帐内,铁无双正透过帐帘的缝隙,看着校场边那道失落的身影,眉头再次拧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也看出了柳昤双的异样。
毕竟江湖传闻可以详细的很,长空皓月大侠莫潇的伉俪乃是有玉仙人之称的柳昤双!
柳昤双!
柳日令!
还不够明显吗?
念及此处,他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若是曼飞真的对柳日令动了心,而柳日令又……他不敢再想下去,
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
夕阳渐渐西下,将校场染成了一片金黄。
莫潇和杨境探讨完剑法,回到槐树下时,看到铁曼飞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糖糕,却没有吃,眼神有些呆滞。
莫潇走上前,笑着说道:
“曼飞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米儿和洛封在伙房等着我们呢,今晚有炖肉。”
铁曼飞回过神来,看到莫潇,连忙收起眼中的失落,笑着站起身:
“没什么,就是在想刚才训练的招式。我们走吧,去吃炖肉!”
她说着,率先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去,只是脚步却比平时慢了许多,时不时还会回头看向校场边缘,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莫潇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柳昤双,只见她正站在一棵树下,望着远方的边境线,神色有些复杂。
莫潇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亲近:
“日令兄,在想什么呢?该去吃饭了。”
柳昤双回过神来,看着莫潇的脸庞温柔一笑说道:
“没什么,就是在想明日的训练。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朝着伙房走去,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柳昤双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尽量避开铁曼飞,绝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并非她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