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士卒的声音虽是有些慌乱,但在朝鲜君臣的耳中听来却是如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彻底击溃了他们勉强支撑的心理防线。
黄州作为平安道的最后一道屏障,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即便是前两年如日中天的女真铁骑,也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方才在城中内应的帮助下将其攻克。
可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手握重兵的黄州守将居然不战而降!
这仗还怎么打!
\"李兴立呢?!\"
\"让他速速领兵,给孤守住黄海道!\"
如若说刚刚的李倧还只是有些癫狂,那么当听说黄州守将不战而降,平安道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便尽数落入叛军之手后,从未经历过此等阵仗的李倧已是彻底失去了方寸,举手投足间就好似市井间的泼妇,在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丝毫没有一国之君应有的稳重和从容。
在李倧的提醒下,昌德宫中的文武百官们犹如恍然大悟一般,开始交头接耳的寻找着\"训练大将\"李兴立的身影。
尽管李兴立的过往经历远远无法与李适和远在尚庆道老家赋闲的都元帅张晚相提并论,但已然是眼下朝中最为知兵之人,其麾下的\"中央军\"也是朝鲜国内为数不多的精锐部队,理应能够与来势汹汹的\"叛军\"较量一番。
\"启禀殿下,广州君今日称病,并未上朝..\"
许是心情过于慌乱,明明昌德宫中的文武官员全加起来也仅有数十人,但足足小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方才有人面如死灰的禀报道,脸上写满了绝望之色。
因为在\"仁祖反正\"的过程中按兵不动,确保政变的顺利完成,登上王位的李倧也投桃报李,不仅继续令李兴立担任训练大将,执掌拱卫京畿的\"中央军\",并且还将其册封为广州君,勋爵世袭罔替。
\"什么?\"
\"广州君称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完了,全完了..\"
慌乱之中,在场的朝臣们已是没有心情去分辨正值壮年的训练大将李兴立究竟是有意\"装病\",还是真的偶感风寒,继而一病不起。
他们只知晓,若是无法尽快组织起防守,恐怕还不待李倧的旨意传回尚庆道,势如破竹的叛军们便会以所向披靡的架势撕碎黄海道和咸镜道的全部防线,兵临国都汉城。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人全都会成为瓮中之鳖。
一念至此,便有身着绯袍的朝臣抬头看向披头散发的李倧,振振有词的拱手道:\"启禀殿下,叛军势大,我等不若暂避其锋芒!\"
虽说作为一国之君的李倧因藩镇造反而不得不率领文武百官出逃传出去有些丢人,但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等到都元帅张晚率军赶到,逆贼叛军必定枭首。
再者说了,当年\"壬辰倭乱\"的时候,彼时在位的朝鲜宣祖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日本军队便曾仓皇出逃,一度避难于明国辽东,直至日本军队彻底退出朝鲜半岛之后方才狼狈返回。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如今叛军势大,暂且避其锋芒方才是明智之举。
闻听有人建议暂避叛军锋芒,早有此意的李倧下意识的便想要答应下来,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应允,便发现金瑬、李贵等心腹正一脸惊恐的摇头,其用意不言而喻。
出于对这二人的高度信任,李倧强行压住了心中的冲动,转而一脸义正言辞的训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孤乃一国之君,岂可舍弃江山社稷而逃?!\"
\"还请众位卿家上下一心,与孤死守这汉城!\"
此话一出,昌德宫内惶然紧张的气氛便是一滞,更有不少朝臣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朝着李倧拱手称是,心中的紧张和不安有所缓解。
他们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通过去年\"政变\",拥戴李倧即位方才拥有了如今地位和权势的\"从龙功臣\",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十分有限,为数不多的田产地契大多都集中在这京畿之地。
若有可能,他们实在不想抛家舍业,随同李倧难逃,将这万贯家业拱手让于来势汹汹的叛军。
毕竟他们这一逃,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卷土重来之日?
要知晓,在当年的\"壬辰倭乱\"之中,即便是有大明的帮助,他们朝鲜也足足用了将近六年的时间方才彻底击溃了日本军队,避难于明国辽东的宣祖也才得以重返汉城。
但因为多年的肆虐,彼时的汉城几乎沦为一座废墟,入目尽是断壁残垣,城中隶属于王公显贵的财货珠宝早就被哄抢一空,彼时回返汉城的朝鲜君臣们一度露宿街头,毫无体面可言。
...
...
\"两位卿家,尔等刚刚是何意思?\"
\"为何要阻挠孤南巡?\"
待到人声鼎沸的昌德宫渐渐趋于宁静,已是有些筋疲力尽的李倧方才扯着沙哑的喉咙,急不可耐的朝着眼前的金瑬和李贵询问道,眉眼间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平安道已是尽数落入叛军的手中,而远在尚庆道的都元帅张晚最快也要十天的时间方才能够\"临危受命\",返回这汉城主持大局。
有这十天的时间,恐怕叛军早就打过来了!
\"还请殿下稍安勿躁,\"彼时对视了一眼过后,金瑬率先出声:\"汉城乃是我朝鲜国都,城中军民数十万不止,足以与叛军一决高下,更何况京畿道还有临津江作为天堑。\"
\"即便局势日益崩溃,殿下也可等到临津江失守之后再率众南巡。\"
\"否则的话,人心尽失之下,难免有宵小想要从中作祟。\"
\"殿下可别忘了壬辰倭乱的教训..\"
金瑬将话说的很隐晦,但心思缜密的李倧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仍是迅速听懂了金瑬的言外之意,并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脸上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
只要他留在这汉城一日,无论朝中文武百官心中作何感想,他都是名正言顺的\"朝鲜国君\";相反,若是他率众南巡,说不定便会有人打着\"保家卫国\"的旗号重新拥戴一位新王,与叛军相抗衡。
一边是弃城而逃的旧主,一边是率众抵抗叛军的新王,孰好孰坏高下立断。
在当年的\"壬辰倭乱\"中,朝鲜宣祖率领文武百官仓皇出逃,前往明国辽东避难,而彼时的光海君李珲便主动请缨,选择留在朝鲜,号召朝鲜军民抵抗日本军队。
也正是靠着在\"壬辰倭乱\"中的英勇表现,仅仅是庶子的光海君李珲方才能够得到朝鲜军队的拥戴,并在民间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以至于宣祖不得不打破朝鲜两百余年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惯例,将李珲册封为\"王世子\"。
更要紧的是,这位执政了二十余年的光海君李珲虽是被李倧通过政变失去了王位,但并未丢掉性命,而是被关押在觉华岛。
说不好听的,恐怕李倧前脚刚刚离开汉城,便会有那忠于李珲的前朝老臣选择拥戴其重新登基。
到了那时候,究竟谁才是这朝鲜国君,可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