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道,相模国,小田原城。
伊达植宗的队伍已经抵达了这座关东雄城的城下町,伊达植宗在架笼里,手里拿着他自己写的《尘芥集》,时不时透过架笼的小窗,看着小田原城的城下町街头的市场和人来人往……
之前就说过,这座关东雄城拥有长达两里半(日制,折公制是10公里左右)的惣构,比之此时泥轰的绝大部分大名居城都要大的多,其内部不仅有后北条家两个中心(家督和准家督,或者是隐居大人和家督)各自的本丸、家臣住所、军事防御及仓库设施,还有一定的空间作为交易市场。
但是这个市场,哪怕小田原城是西边势力进入关东平原的唯二大道足柄山道或者箱根山道的交汇点,并且也有海港,但它并不是什么各种琳琅满目不同商品陈列的市场,粮食交易占了其大部分,特别是在秋收之后的一段时间尤是如此——北条领内,跟其他战国大名征税体制有一定区别,实行的还是贯高制为主,最起码年贡、段钱等,需要领民们用粮食换成货币,然后上缴,差不多上缴的钱是农民总收入的四成左右,“四公六民”,真的是仁政啊!
到这里是不是发现不对劲了?
交换成货币后的四成!是找谁交换的呢?看看北条领内各个支城粮仓里白花花的大米,想想今川义真从岳父那搞来的临期大米,就知道粮食的买家——还是领主北条家。
tm秋收时节粮食换成货币后的四成,而且还是卖给了领主,难怪后北条敢玩儿“四公六民”!
谁告诉你民政家就一定是搞惠民政策的了?换个路子照样把钱从民兜里掏出来,这才是日服的“民政家”,领民们还得谢谢他呢!
其他大名让农民承担农业的风险,后北条家让农民不仅承担农业风险,还承担金融和商业的风险,这么一算,少收两成又如何?
今川义真在知道了老岳父他们家是收货币而不是实物税后,上辈子学过天朝古代经济史的今川义真就知道北条家所谓的“四公六民”是怎么回事了,看起来收税比例是低了,但是实际上政权拿到的一点没少,甚至粮价波动大的年份,政权实际上汲取的财力物力,比之其他实物税收六成的战国大名都要强一些……
在今川义真100分的政治能力上限的眼光之中,吹捧北条氏康的人跟“朝三暮四”那群猴子没多大区别,可问题是,这个时代的泥轰战国大名们,谁会想着生产力的提升、平民们能不能过好日子?能更好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才是王道,能让家族家名延续下去才是正解——时不时忘了这茬,就是今川义真政治能力下限的体现之一……
当然,在此时政治水平90往上的其他人看来,今川义真借债务的问题,“强迫”领民在农业生产之外进行“徭役”,在深秋和大冬天为自己劳动的行为,跟他岳父是一丘之貉……
作为能制定《尘芥集》这样分国法的前战国大名,伊达植宗也看得出来,不过他对此只有羡慕——东北奥羽苦寒,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出产,商品和货币经济真没发展到可以让战国大名薅两搽韭菜的地步,另外就是伊达家没有北条家那么庞大的“高素质”奉行团队,实施货币税收而非实物,所需要的计算能力,要强大的多,整个东日本,在今川义真的被官团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起来之前,北条家奉行团队的计算能力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如果我当年任命的代官们有北条家奉行的水平的话,面对那逆子,还有混蛋女婿的反叛,就不会反应不及了吧……粮草的调动,总能看出些端倪……”伊达植宗囔囔道,“当然,最值得羡慕的,还是……庞大但和睦的一门众啊……”
从进入北条领开始,道路上各个分城支城,都是北条一门的人掌控,细细想来从伊势宗瑞那个近几来的老炮儿到现在北条氏康执政,北条家过了三代人,一门众扩展到一定程度,并且也都是有兵有城的,竟然没有一次“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真是羡煞伊达植宗,斋藤道三,织田信秀,今川义元,长尾景虎,武田信虎,武田晴信(甲斐),武田晴信(若狭)……
(这个名单以日本战国史来说,可以把本章水完……)
正当伊达植宗羡慕的时候,他的队伍已经到了小田原城本身的门外,对于他的到来,北条氏康还是比较重视的,在得知伊达植宗即将到来的消息后,在城中没有紧急事务的北条一门都在大手口外等待着迎接。
“见过伊达右京大人!”在伊达植宗从架笼中走出时,北条氏康出于对老人的尊重,行了个礼,其后的北条一门也纷纷行礼。
伊达植宗还了礼后说道:“见过北条相模守,老夫现在只是已经不是右京大夫了,现在的右京大夫是在京都的安宅冬康,我现在只是一介被家人赶出来的糟老头子而已。受不得您这样的大礼喽……”
“大人言重了,您还是管领代呢……”北条氏康没有继续纠结身份地位的问题,换了话题说道:“伊达右京大人,深秋户外风凉,入城一叙如何?”
“甚好甚好……”
……
北条家给伊达植宗准备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家宴,年长的女眷如御溪之方等也有在场,不谈任何军政事务,就是吃吃东西,喝喝清酒,自觉有点风雅的北条家后辈在伊达植宗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反正伊达植宗目前看起来也没能力影响一些军政事务了。
而问题,就出现在后辈们的“装逼”环节,其他人都还好,不过六七岁的北条助五郎走到台上,勉力吹奏起尺八时,助五郎此时的尺八水平,只能说是他这个年纪拿得出手的水平,能听而已,但是他的上台和下台时一些行止……却让伊达植宗想起了某位故人,继而……他的精神疾病又犯了。
“哐当!”伊达植宗手中的酒盏落地,接着就只见得他以他这个年纪老人难以办到的速度猛地蹿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叫嚷道:“修理大夫,是你吗!快!宗朝叔,把我的《尘芥集》拿过来,我要给修理大夫看下!”
在北条一方的人,除了一些长辈或者沉稳的实权人物外,都被吓了一跳,而伊达一方的人,似乎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小梁川宗朝立马死死抱住要扑向北条助五郎的伊达植宗。
另一个谱代家臣桑折景长擦了擦汗,一边把他怀里的《尘芥集》递给伊达植宗,然后对北条氏康致歉道:“相模守大人,实在抱歉,我家主公自打……之后,就偶有癔症发作,来路上就偶有把招待我们的东北、常陆、关东豪族一些人错认成主公曾经见过的其长辈,今日见小公子,可能……”
“是错认成家父了……”原本被吓到北条氏康身后的御溪之方走了出来,一边回答,一边走向助五郎,想要安抚他,却见北条氏政已经把助五郎护在身后,而助五郎正强装镇定:“おば 说,武士应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伊达植宗的眼神重新从涣散变得聚焦一些,似乎是回了神,看清了那就是个孩子,不是当年那个身子有点虚弱,但是很有精神,能跟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今川氏亲,虽然样貌只能算是有点像,但是动作行止像……
“我刚才好像又犯病了?”伊达植宗一脸无辜的人看向小梁川宗朝。
“嗨……”小梁川宗朝不得不点头。
“抱歉!”伊达植宗向北条氏康致歉道。
“无妨,右京大人无事便好。”北条氏康回答道。
“抱歉,老夫的状态似乎不太适合在这待了,主人家能允许老夫先去休息吗?”伊达植宗说道。
北条氏康回答道:“您请便。”
伊达植宗看了眼北条助五郎以及他身前的北条氏政:“北条家下一代,依然会强盛!”说着带着伊达家的人,在北条家近侍的带领下前往客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