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起,凡各家奉公出阵,无需再自行筹措转运全部粮秣。统一规制:按出兵人数,向今川家提交五十天份的粮草,运抵东海道沿途、离你家领地最近的官设粮站即可!后续所有粮草调度、补给运输,由我家直属的船队和辎重队统一负责!”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此,不会再有哪家因为顶在最前面,就得自己苦苦支撑耗尽存粮;也不会再有哪家因为领地偏远,就不得不承担数倍于他人的转运损耗!要流血,大家一起流!要运粮,我来想办法! 诸位,明白了吗?”
“嗨!!!” 震耳欲聋的应诺声在广间内轰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访明船带来的海运能力提升,去年风灾后以工代赈整修的道路和港口,使得今川义元有底气推行这套超越时代的后勤改革,真正将东西狭长的领地拧成一股绳。
“我不管你们是谁的靠山,谁的后见,谁和谁就什么事情算是一揆,谁又和谁联姻,背后站着哪座山头!” 今川义元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一直以来,今川家只有一个山头!那就是我今川义元!西向攻略,凭本事取功名,凭战功论赏罚!没有谁注定守家,也没有谁只能看别人立功!都听明白没有?!”
“嗨!!!” 应答声更加激昂,连屋顶的尘埃似乎都被震得簌簌而下。
“很好。” 今川义元终于缓缓坐下,脸上恢复了些许平静,但眼神依旧明亮,“带着连歌会时的赏赐,还有我刚才说的话,下去吧。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们的与力、附庸,还有相熟的国众、城主。”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伊势的位置,仿佛能透过地图,看到儿子头盔上那个惊险的弹痕。
“都回去盘点清楚,家里还有多少能用的枪、多少匹好马、多少副具足。” 他平静地说道,但话语末尾,却陡然注入一股冰寒的决心,“今天是大年初一。到今年年底,我要让我儿子看到——他挨的这发铳弹,没有白挨!我今川家流的每一滴血,都要用十倍的土地和石高来偿还!”
“哦——!!!” 狂热的吼声几乎掀翻屋顶。众家臣热血沸腾,行礼后鱼贯退出大广间,步履间都带着雷厉风行的气势。
广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今川义元一人。
他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从伊势通往京都的那条细线。窗外午后的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许久,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却蕴含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决断:
“还是……把正在‘那地方’训练的那几队人马,尽快调拨过去吧。无论如何,得护着我的龙王丸……平安上洛。”
……
天文二十一年正月初二,午后。伊势山田,临时征用的町屋地下牢房。
这里原本是某个商人存储腌渍物的地窖,如今被匆匆改造成了临时的囚室。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咸腥味,以及淡淡的铁锈和尘土气息。墙壁是粗糙的夯土,渗着水渍,角落能看到深色的苔藓。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扇狭小的气窗,几缕吝啬的冬日阳光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可以看见无数微尘缓缓浮沉。
杉谷善住坊就被绑在这光柱边缘的一根木柱上。绳索勒得很紧,深深陷入他粗布衣服下的肌肉,迫使他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跪坐着。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沾着昨日摔地里的泥污,眼下是深深的阴影。最折磨人的,是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擂鼓般一阵紧过一阵的腹鸣。从昨日清晨埋伏至今,他只吃过几块冰冷的饭团,早已消化殆尽。此刻,肠胃的剧烈蠕动和空虚感,几乎要盖过肩膀被捆绑的酸痛。
“咕噜噜——咕噜——!”
又一阵响亮的肠鸣在寂静的牢房里回荡,格外清晰。
而在这令人难堪的“背景音”中,正对着他的今川义真,却在做一件堪称残忍的事。
这位年轻的今川家继承人,大刺刺地坐在一张铺着厚皮毛的马扎上——那是从伊达植宗那里借来的。他卸去了昨日的沉重甲胄,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窄袖便服,外罩羽织,显得轻松随意。但吸引善住坊全部注意力的,不是他的衣着,而是他面前矮几上堆满的食物,以及他正在做的事。
尤其显眼的,是一大块烤得表皮焦黄、油脂滋滋作响的鲸鱼肉。这来自伊势湾的珍贵海产,被切成厚实的块状,散发着浓郁而霸道的肉香,混合着盐和某种香料的气息,在这闭塞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无孔不入地刺激着饥饿者的每一根神经。
今川义真似乎胃口极好。他用手——没错,直接用手——撕扯下一大条烤得恰到好处的鲸肉,纤维分明,冒着热气。他毫不在意油脂顺着手指流下,将肉条送入口中,大口咀嚼,腮帮子鼓起,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他甚至故意吃得啧啧有声,偶尔还端起旁边的味噌汤喝上一大口,发出畅快的叹息。
【说起来,系统这个加速恢复的功能,能量消耗有点大啊,还真有点像‘生命归还’?】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心中暗忖。昨日那场袭击和后续的神经紧绷,确实消耗不小。
不考虑杉谷善住坊曾试图用铁炮轰碎他脑袋这件事的话,今川义真此刻的行为,无疑是极尽羞辱之能事。
终于,在今川义真撕下又一块鲸肉,那令人疯狂的香气再次弥漫时,杉谷善住坊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干渴和饥饿而嘶哑,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三河守大人……您现在这个样子,是在羞辱我吗?”
今川义真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又拿起布巾擦了擦手——这个动作在善住坊看来更加做作。
“羞辱你?” 今川义真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笑容,“相比较于你昨天想用那玩意——” 他用油腻的手指,随意指了指墙角那支被收缴的旧铁炮,“轰碎我的脑袋,让我脑浆子溅我身后老头子一脸……我现在只是在你面前吃点东西,这就算羞辱了?”
他又撕下一块肉,这次咬得更狠,仿佛在撕咬敌人的血肉:“那你这羞辱,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善住坊别过脸,不想再看那让他肠胃绞痛的画面,也更不愿面对对方话语中的事实。他沉默了几息,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那……就请动手吧。我只是根野草,既然接了武士老爷们的雇佣,刺杀失败,被杀也是应该的。能否……像处置雇佣我的那两位一样,给我个痛快的?” 他想起了苗木勘太郎和奥平贞直的死状。
“痛快?” 今川义真冷笑一声,将啃干净的鲸鱼骨头扔回盘子,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你痛快了,那我呢?我就不痛快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食物的热气,目光如实质般刺向善住坊。这才是他真正的纠结所在。对面这个像老农多过像忍者的家伙,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铁炮技艺,是实实在在的、足以与他那个“野比海皇”级别的便宜老爹掰手腕的人才!而且,正如对方所说,只是“收钱办事”,对自己并无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