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松挣扎着抬起头,脸上交织着愤怒、绝望、疯狂!
本想反咬庞万青勾结外敌,目光猛地扫到端坐在客座上、正“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的卢绾和八目!
瞬间,钟大松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目眦欲裂,指着卢绾和八目,发出凄厉的嘶吼:“庞万青!你这背主求荣的逆贼!还敢说你没有勾结戚福?!看看你座上之宾!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武关兵!他们是戚福的爪牙!是雪狼骑的恶狼!你引狼入室,是想把整个拓关、把西境都卖了吗?!你才是西境最大的叛徒!”
此言一出,惊雷炸响!
帐内所有目光,包括押解钟大松的黑甲卫,齐刷刷地聚焦在卢绾和八目身上!
空气中弥漫的杀意陡然暴涨了十倍!
庞万青的眼神也变得无比锐利,刺向二人!
八目的瞳孔骤然收缩!
肌肉爆发!
摩挲刀柄的手收紧,指节捏紧,狂暴的杀气再也无法抑制地透体而出!
他要暴起,目标直指近在咫尺的庞万青!
千钧一发、身份彻底暴露、杀机瞬间引爆的生死关头!
卢绾动了!
并未八目般显露杀气,反而在钟大松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极其自然地微微前倾,被对方荒谬的指控惊到,脸上适时地露出混合着惊愕、委屈和恰到好处的、下级军官面对天大冤枉时该有的惶恐,声音带着颤抖:
“将……将军!这……这从何说起?!卑职等奉颛述将军之命巡夜,误入将军营地,蒙将军厚待,已是惶恐万分!钟副将此言……此言简直……简直血口喷人!欲陷将军于不义啊!”
一边说,一边用极其隐蔽、带着安抚力量的眼神,死死锁住身旁即将爆发的八目,身体微微侧移,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八目与庞万青视线之间!
庞万青的目光在状若疯魔的钟大松和“惊惶失措”的卢绾之间急速扫视,心中的疑云和杀机翻腾到了顶点。
钟大松的指控太过惊悚,而这“武关军官”的辩解又显得苍白无力……需要立刻做出决断!
“押下去!”
庞万青不再犹豫,声音带着彻底撕破脸的决绝,“钟大松、刀儿森等人,勾结外敌,图谋叛乱,证据确凿!严加看管!待本将扫平郑关逆贼后,一并明正典刑!”
“庞万青!你不得好死!戚福不会放过你!德都世子会为我等报仇的——!”
钟大松的怒骂和诅咒被黑甲卫用破布狠狠堵住,连同面如死灰的刀儿森等人,被强行拖拽出帐外。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中军大帐内,只剩下庞万青、卢绾、八目以及杀气腾腾的黑甲卫。
庞万青缓缓坐回主位,目光重新锁定在卢绾和八目身上,脸上那最后伪装的“和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视和冰冷的杀机。
手指轻轻敲着案几,声音不高,带着寒意:
“好了,钟大松那个蠢货和他的疯言疯语,已经处理掉了。现在……二位‘颛述将军的亲卫’……”
刻意拉长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斟酌过,“是不是该跟本将,好好聊聊……你们的‘戚福少爷’了?”
“戚福少爷的人”——庞万青这轻飘飘的六个字,瞬间刺穿了帐内所有伪装的平静!
八目的反应快如闪电!
右手筋肉贲张,腰间那柄饮血无数的短刃已弹出半寸寒芒!
“且慢!”
庞万青稳坐如磐石,甚至悠闲地端起冷茶抿了一口,目光攫住卢绾:“这就急了?不想听听本将为何要掀了这层遮羞布,又为何要屏退左右?”
嘴角噙着猫戏老鼠的残酷笑意,“还是说,戚少爷的爪牙,只会杀人,不会听人说话?”
卢绾的五指死死扣住八目即将爆发的臂膀!
感受到臂膀下奔涌的、足以撕裂虎豹的恐怖力量,更感受到八目眼中焚烧的、近乎失控的杀意火焰。
“庞将军好手段,”卢绾声音平稳得可怕,脸上伪装的惶恐荡然无存,只剩下冷静,“掀了棋盘,总得给个说法。卢某洗耳恭听。”
身体微微前倾,看似放松,实则肌肉都调整到了最佳发力状态。
“卢大虫!”
八目喉间迸出低吼,声音压抑嘶哑,“他在拖!外面刀斧手肯定备好了!等咱们呢!”
死亡的预感缠绕心脏,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拧断庞万青的脖子!
庞万青仿佛未闻,只随意一摆手。
帐外肃立的黑甲卫无声退开,背身而立,将大帐隔绝成充满杀机的孤岛。
昏黄油灯在穿帐而入的夜风中疯狂摇曳,将三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宛如搏杀的恶鬼。
“我乃老舍王的义子。”庞万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滞重感,“只比他小十二岁。”
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指尖刮擦着粗陶茶碗边缘的裂口。
“那时节,尸山血海里蹚出路,刀口舔血挣下这西境基业……我是他手里最快、最狠的那把刀,是军中人人敬畏的‘少帅’!”一丝病态的潮红掠过灰败的脸颊,那是沉溺于血腥荣光的回光返照。
骤然,那点红光熄灭,化为千年寒冰:“王庭稳了,都城起了,德都……那个含着玉出生的宝贝疙瘩来了。我这‘义子’就成了卡在喉咙里的刺。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呵……”
喉间滚出一声淬毒的冷笑,捏着茶碗的手指青筋暴突,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碗壁裂纹蔓延。
“所以庞将军是舍王的忠臣良子。”
卢绾的话不合时宜,却也直插庞万青的心脏。
“忠诚?”猛地抬眼,赤红的瞳孔像是噬人的野兽,死死盯在卢绾脸上,“你问我忠诚?!”
滔天的怨毒与不甘化为有形黑雾,瞬间充斥整个大帐!
八目被目光扫过,脊背瞬间绷直,被锁定一般!
庞万青胸膛剧烈起伏,像破败的风箱,强行将情绪压回深渊,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忠诚?我替西境守了三十年国门!弯刀砍卷了我三把佩刀!内乱的叛军血染透了拓关的城墙!就连德拉曼那个小崽子……”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悲鸣,“他九岁前的弓马刀枪,哪一样不是老子手把手教的?!老子看着他尿炕,看着他第一次杀人!结果呢?”
猛地将茶碗掼在地上,瓷片四溅!“老东西一闭眼,我他妈就是个外人!一个用旧了就该扔的抹布!外人!!”
最后两个字被嚼碎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佝偻下腰,手指深深插入花白的鬓发,反复呢喃着“外人…外人…”,
被这两个字抽干所有精气神,只剩下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充满怨恨的空壳。
卢绾沉默如渊。
能嗅到庞万青话语里浸透骨髓的恨意,真实得令人心悸。
这头受伤、盘踞边关三十年的老狼,真会仅因怨怼就向敌人袒露心扉?
这剖心挖肝的自白,是绝境下的哀鸣?
还是精心编织、诱敌深入的剧毒蛛网?
“将军所求为何?”卢绾的声音划破死寂,刺入庞万青混乱的思绪。
“所求……”
庞万青茫然抬头,浑浊的眼中空洞。
随即,空洞被混杂着癫狂、饥渴与无尽野心的幽光点燃,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
“争一口气?”
梦呓般低语,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冰冷的桌案,“尝尝……站在山巅,脚下蝼蚁匍匐的滋味?”
猛地站起,身躯爆发出逼人的气势,目光死死攫住卢绾,一字一顿:
“若戚少爷真能掀了德拉曼那忘恩负义的小畜生的龙椅……日后西境裂土,予我一国,封我为王!让我这‘外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称孤道寡!足矣!余者,皆尘土!”
封王?
称孤道寡?
卢绾心底的冷笑要冻裂血脉。
面上,缓缓颔首,露出恰到好处的“理解”:“将军所求,倒也直白。”
直白?这老鬼分明在漫天要价,更是用这“王位”作饵,在丈量戚福野心深渊的深度!
若戚福连裂土封王都敢许诺,其志岂在区区西境?
庞万青真正觊觎的,恐怕是凌驾诸王之上的宰执之位,甚至是……染指那至高无上的“天”!
这哪里是交易?
分明是饿狼对猛虎的试探,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与西境的未来!
油灯爆出一个灯花,光影剧烈一晃。
庞万青被野心和怨毒刻满沟壑的脸,在明暗交错。
卢绾眼中锐芒,大脑在电光石火间疯狂推演。
八目全身力量凝聚于一点,只待卢绾一声令下,便要暴起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