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庄道长声音发颤，依旧不敢相信刁苍已然坐化的事实。
但王子煦没有抬头。他垂着眼，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行程。
“庄老，谢谢您帮我们破开封印，让我和师姐赶上见师父最后一面。”
他的语调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没有一丝哽咽，像是情绪已经被层层封在了血肉深处，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仿佛还在等刁苍下一句话。
可刁苍不会再说话了。
王子煦轻轻侧了下头，视线落在身旁的单灵灵身上。
她依然跪在那里，像一尊雕塑，神色茫然，眼神空洞，双手死死攥着刁苍的袖子，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王子煦收回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接下来，我和师姐会为师父守灵……也会亲手筹备葬礼。”
说到“葬礼”那一刻，他的声音轻微顿了一下，像喉头被什么卡住了，但他很快吞咽下去，继续往下说。
“还有一事，想求庄老相助。”
庄道长抬眼看他，那一瞬，仿佛看见刁苍年轻时的影子落在了王子煦身上。
“你说。”他哑声应道，“你说……老朽能帮的，一定尽力。”
王子煦吸了口气，像是在一瞬间把所有混乱理了清楚：“头七之前，我和师姐都将留在山中处理琐事，恐怕无法分身。”
“师父一生云游四海，好友不少，若是他们知道师父……也许会愿意来送他一程。”
“我斗胆请庄老代为通传。”
“能来的话……我想，师父会很高兴的。”
他说完，轻轻弯下腰，像是把这个请求也一并压进了脊椎之上。
庄道长眼圈红了，连连点头：“好，好……老朽立刻传讯，凡能找到的，老朽都替你们请来。”
“谢谢庄老，庄老大恩，无以为报。”
王子煦这才轻声道了谢，却没有转身，他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座不肯倒下的碑。
“煦……”
玄狐轻轻地喊了他一声，王子煦站直身子，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玄狐大人，请问可知芝月的魂魄归于何处？”
面对王子煦刻意表现出来的疏离，玄狐愣了愣，她控制不住眼角的泪水，却也没说什么。
她思忖了一秒：“芝月的魂魄本该归于幽冥国，和刁苍一样……”
“只不过，进了幽冥国的魂魄，在百年后，才会逐渐恢复曾经的记忆和模样。”
“当年尊上不忍两人可能会永远的天各一方，于是护了芝月的魂魄，留在冥河边……”
“尊上说，不论他们会如何选择，他都会想办法施以援手。”
“那头七过后。”王子煦听明白了，“就麻烦玄狐大人带师父的魂魄，去与芝月相见。”
“……好。”
“还有一件事。”王子煦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古朴的青铜牌，放在手心。
那块斑驳的青铜令牌，形制古朴，上刻“章尾”二字，厚重沉静。
王子煦看着它，沉默了许久，指尖缓慢摩挲着那道熟悉的纹路，仿佛还能感受到师父余温未散的体温。
“师父已经将章尾山交给了我。”
片刻后，王子煦低哑着嗓音，一字一顿的说：“从今天开始，我是章尾山的掌事。”
风吹过，被风扬起的衣角轻轻拍在了他的手上，那份重量忽然变得不堪承受。
但是，王子煦并没有低头。
“待师父葬礼结束，我会同师姐一起，前往幽冥国，拜见神尊。”
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去看玄狐的表情，而是迈着稳稳地步伐，走到了单灵灵身边。
“师姐，送师父回房间吧。”
王子煦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深渊上的一滴水，什么回应也没有。
单灵灵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泡泡里，四周的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
她的大脑死机了一般，根本无法理解王子煦说了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眼神茫然，像一尊失了魂的瓷人。
王子煦叹了口气，正想弯下腰来扶起单灵灵，玄狐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
小狐狸冲到了单灵灵面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胳膊。
“夫人，走吧。”
“属下带您去休息一会。”
“师父他……”单灵灵低声呢喃着，仍然不肯松手，双手死死的拽着刁苍的衣袖，指节苍白发颤。
王子煦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师姐。”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轻：“师父这里，我会想办法的。”
接着，王子煦抓着单灵灵的手，一点点的，将她的手指从刁苍的衣袖上掰开。
单灵灵没有挣扎。
她没有力气去反抗。
王子煦松了口气，他对着玄狐点了点头，玄狐会意，牵起了单灵灵，扶着她朝着后山走去。
她迈着迟缓僵硬的步子，像一只被风雨打湿的纸偶，一步一步被拉离了那个她再也不敢回头的方向。
王子煦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仿佛什么支撑他的力量忽然抽空了一样，王子煦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肩膀彻底放松，脊背微微弯曲。
他缓缓走到刁苍身前，动作极为缓慢，却忍住不让自己倒下去。
然后，王子煦双膝跪地。
“师父……”
声音低到近乎呢喃。
“一路走好。”
下一秒，他猛地俯下身去。
“咚”的一声，王子煦的额头狠狠地磕在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很痛，但是他没有犹豫。
只是一记，沉沉的、带着撕裂骨髓的诀别。
鲜血沿着额角缓缓滑落，他却动也不动。
山风掠过，衣袍猎猎。
无人出声，天地沉寂。
时间，在一秒一秒的过去，王子煦终于抬起了头，鲜血滑落到了眼角处，混着泪水，从脸上流淌而下。
“徒儿失礼了。”王子煦手指轻动，掐了一个诀，拉起了刁苍已经变得僵硬的身体，护送着他，走向了刁苍的房间。
整个山神观主殿，只剩下了站在山门处，刚刚将刁苍离世的信息传递开去的庄道长。
老人有些站不稳了，他靠在了树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老家伙，你这一辈子……倒是潇洒的厉害啊……”
“连最后，都走的如此……”
“毫无留念……”
“你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得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