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我听说他媳妇是去了人间界,过上了好日子。”
祝阙冷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骗人的罢了。”
单灵灵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一路上她见过、甚至亲手斩杀过的那些怪物。
它们曾经,都是幽冥国的人……
如果那位工人的妻子运气足够好,也许真的曾被剥离魂魄,由阴玄塞进人间界某位人类的身体里,苟延残喘着活下去。
但更大的可能是……
她早就已经变成了九阴手下那种不知疲倦、也不懂疼痛的“战士”。
“你怎么知道九阴是骗人的?”单灵灵轻声问。
“首领说的。”祝阙边走边低声回答,她带着众人贴着工坊边缘前行,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轰鸣的炉火声吞没。
“首领说,九阴描绘的那些关于人间界的美好,全都是他杜撰出来的。”
“没人真正见过人间界的样子。”
“只要没有眼见为实,都不可相信。”
“而且,首领还说,在那些从人间界来到这里的书中记载,人间界除了有太阳、有月亮,其他的,跟幽冥国也没多大区别。”
“所以,我们不需要反抗上天,用不着想方设法逆天改命。”
祝阙顿了顿,目光扫过脚边赤红炽热的铜管,嗓音低沉:“只要把我们活着的地方,变得更好就行。”
听完祝阙的话,单灵灵心头一跳。
这个“首领”……
还真是有点意思。
她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改革派首领的模样,照他们的说法,这位首领年纪不大,出身正统,是妥妥的贵族后裔。
那他会不会是个风度翩翩、身穿白衣的书生?
眉眼清秀,说话温文尔雅,像书中走出来的人物?
不,不对不对……
单灵灵突然想起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这位首领,竟然爱上了画中人。
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人”。
而他,竟还因为觉得自己的情感会玷污那份圣洁,甘愿将自己投入十沉狱。
……啧,这样的人,多半是偏执得要命。
那偏执的人,长什么样呢?
单灵灵没来由地想到了阴玄,曾在刁苍的记忆中,见过的阴玄的模样浮现在了脑子里。
他会偏瘦,身上总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感。
脸上永远挂着温和得体、让人初见如沐春风的笑,但时间一长就能看出来……那笑容是演的,是伪装,是一层面具。
他也总是把后背挺得笔直,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一种“不得不”的端正。
生怕被谁看出他其实早就快要撑不住了。
而且啊,他还会在和人交谈时,时不时地低头沉思,斟酌每一个字句的分量。
可那些话一旦说出口,又像是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千万遍,精准得让人无从辩驳。
他习惯把手收在长袖之中,仿佛连手指的颤抖都不允许别人察觉,走路时步子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看不见的钢丝上。
稳,也危险。
那是种扭曲的自律,是将理智和情感活生生剖开,强迫自己活成信念本身的模样。
单灵灵想到这,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从骨子里是有“病”的。
那是一种把“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当作信仰去信,却从未问过“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病。
现在,单灵灵忽然意识到……
这个改革派的首领,或许也有这种“病”。
也许他和阴玄不一样。
但也许,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哪怕一个身在光里,一个困在影中。
哪怕一个高喊自由,一个信奉混乱。
他们的眼里,都住着同一个人。
一个遥不可及的“神”,或者一个画中的人。
这个人,名字都叫做“九阴”。
单灵灵忽地觉得有些冷,尽管脚下仍是炽热翻滚的熔焰工坊,她却像是站在冬夜的雪地上。
她不敢想象自己和这样的人合作,最终会走向什么。
或许,真的需要提醒烛洺赫,小心这个所谓改革派的“首领”。
如果无法掌控,他或许会变成另一个九阴。
一个更可怕,更偏执的九阴。
“站住。”
一道低沉而带着金属质感的喝声,像敲锣一般,猛地敲碎了单灵灵脑中的思绪。
前方的通道口,一个全副武装的巡查者迈步而出,身披乌金铠甲,肩章上纹着三道火焰符纹,目光如钉,冷冷地扫视着众人。
“例行检查,所有人报上身份,出示执工玉牌。”
祝阙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率先上前,掏出一枚和单灵灵他们差不多的长方形玉牌,双手递出。
那巡查者接过玉牌,在手中略一掂量,然后贴近胸前一块凹陷的符文板。
只听“咔哒”一声,一道红光从符文板中扫出,快速在玉牌上闪过。
数息后,一声微不可闻的“滴”响响起,巡查者才抬手放行:“祝阙,过。”
单灵灵和另外几人立即学着他的样子,纷纷递上自己的玉牌。
虽然手法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单灵灵能感到巡查者的目光比之前更加锐利。
尤其是离昆的手指,正在轻轻地发抖。
紧张的等待仿佛拉长了每一秒。
“你,小个子,抬起头来。”
就在众人即将全部通过之际,巡查者忽然伸手拦住了最后一人。
猴子。
猴子个子瘦小,他眼神躲闪地避开巡查者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哑的?哪来的?”
巡查者眯起眼,绕着猴子转了一圈,似乎对这张陌生的面孔起了疑心:“你这身板,像是矿区出来的?怎么调来工坊上层的?”
猴子被逼得节节后退,下意识回头看了祝阙一眼。
祝阙脸色一沉,快步上前,挡在了巡查者和猴子之间。
“这是我的人,哑巴猴,老实得很,以前是给大炉台拉风箱的,现在冶铁队缺人,我就让他跟来补个空。”
“我这不是带着他们赶过去吗?”
“上调有记录吗?”
“昨晚刚批的,我这玉牌里录的有。”
巡查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再扫了一次祝阙的玉牌,果然在底部附录中查到了“调动申请”一栏,签批人是祝阙自己。
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巡查者看向猴子的目光仍然警惕。
“别让我发现你有问题,哑巴也好,贼也罢,进了工坊,都会化成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