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索菲娅这个问题确实难到我了。
从常规逻辑来看，索菲娅知道、并且知道我也了解这种谎言特征，就不会再用这种方式来撒谎，但也不能排除多层博弈的可能。
而在感性方面，之前她看出我在装睡也没当众拆穿，不仅没带武器、独自进来，还给我带了一件外套，这些行为几乎把她的敌意降到了最低——但这也有可能是她装的。
“杰德在吗？”
我掐断思路改为直接试探：“杰德·艾恩德赛，你的副部长之一。”
“就在外面，要叫他进来一起聊吗？”
“……不用，随便问问。”
我摇摇头，心里的天平朝“相信”偏了一点：“就算你说那个‘检查’是真的，之前为什么不检查？”
“之前我没想离开那个‘梦境’。”
“现在为什么又想离开了？”
“因为你。”
索菲娅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突然发现队友是个傻子”的无奈：“成羽一直怀疑你，又因为我掩护你而怀疑我，我再不离开，早晚被他发现我的身份，熔毁那枚芯片也是为了灭口。”
“我当时不知道你是……”
我尴尬了一下，天平又往“相信”偏了一点：“所以你离开‘梦境’……是因为怕死？”
“我是怕你怕我死。”
索菲娅说了一个小绕口令，接着又突然转移话题：“之前莉娜跟我说，你想加入E.c.S.o——你当时知道部长是我吗？”
“第一次说的时候不知道。”
我诚实摇头，顺便把秦玉林卖了出去：“是秦玉林脱离梦境、在蜂巢基地被莉娜掩护之后，猜出部长是E.c.S.o的。”
“原来那串数据流是他。”
索菲娅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倒是对秦玉林的“出卖”没多意外：“那我猜你加入E.c.S.o，是为了收集证据、证明这个组织依然存在吧？”
我怔了一下点点头：“不过现在好像不需要了，我抓到了几个人证……”
“可是都死了。”
索菲娅轻笑一声，朝候诊大厅的方向扬了扬头：“我来找你之前和幸存者聊过，他们撒谎的水平还不如我呢。”
“谁让你是我师妹呢。”
我用调侃的语气掩饰了虚伪，顺势把话题引到了试探：“所以，你愿意引荐我加入E.c.S.o吗？”
“我很愿意，但是不行。”
索菲娅一个转折打的我猝不及防，好在结果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忘了吗？我当年卧底进入E.c.S.o，就是因为被他们怀疑、才被安排进入‘顺风车计划’的。”
“而且我们这些‘反渗透计划’的人，基本很难接触到高层，单是我知道的几个人，全抓起来也没太大作用。”
“又是这样！”
我听到这个情况笑出了声，不过是无奈的苦笑：“基层人员抓的再多，也伤不到E.c.S.o的根本——杨佩宁这个活字印刷的管理真是太绝了。”
索菲娅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活字印刷？”
“一种管理结构，我想的名字。”
我叹了口气把身体后仰，像聊天似的随口解释道：“‘顺风车计划’之后，杨佩宁把剩余的E.c.S.o成员化整为零，分散成了一个个行动小组。”
“高层人员负责决策和指挥，经过中层把命令传给基层小组，而基层小组只负责执行，不清楚整体的战略目的，甚至接触不到其他小组。”
“就像活字印刷中的一个个字块，只能起到各自的作用、却看不到整篇‘文章’……”
索菲娅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接着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其实这种结构不是杨佩宁首创，‘曼哈顿计划’就用过类似的模式。”
“曼哈顿计划？谁提案的？”
我心不在焉的随口问道，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是1942年那个‘曼哈顿计划’？”
索菲娅舒展了一下五官表示肯定：“这种模式是用效率换安全，‘曼哈顿计划’的基层参与者，被分割成几百个单元小组，有些人工作了几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着侃侃而谈的索菲娅，我忽然想起她刚才那个笑容：“你好像很了解这种管理模式？”
索菲娅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磁卡证件：“联合政府驻月球分部、非常规事件调查处理部部长、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你猜我为什么能坐这个位置？”
这个问题曾经也是我好奇的，不过此刻看着证件上的名字，我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边琢磨边随口问道：“不会又是因为我吧？”
“猜对一半。”
索菲娅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还记得我有多少身份吗？”
“记不清了，不过目前我知道的各方势力，似乎都有你的……”
“身影”两字还没出口，我忽然明白了索菲娅的意思：“你是联合政府里面负责‘印刷’的人？”
“准确来说是‘校对’。”
索菲娅摆弄着证件有点出神：“我身份多、经历多，知道的方面也多，所以在发现一些奇怪的迹象时，只有我能用最短的时间、分辨出那些迹象来自哪个方面。”
“我以为这是信息分析处的工作。”
“信息分析处负责‘梦境’，调查部负责现实——有些调查部查不到的东西，也会临时制作相应‘梦境’辅助调查，不过那些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你是部长还没关系？”
“我更像是一个顾问，实质性的调查工作，一直是另外几位副部长在负责。”
索菲娅说到这，又苦涩的笑了一下：“也是因为我没有太多实际工作，联合政府才同意让我参加‘反渗透计划’，否则我一个部长，怎么可能跑去做卧底？”
“你在当年就已经是部长了？”
我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先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更强烈了——但这在眼下似乎不重要。
我甩了甩头清空杂念，又把索菲娅的话回想一遍之后，一个恍惚的念头便在脑子里浮现出来：“你的意思是……假传圣旨？”
“我不知道能不能行，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索菲娅说着朝门外一指：“莉娜是联合政府指派给我的助理，最初是为了协助我能胜任‘部长’这个位置，但这几年一直是她在替我出面……”
“所以那些‘来自部长的命令’，实际是来自联合政府、甚至可能来自莉娜自己。”
我接着索菲娅的话继续道，已经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对于杨佩宁设定的管理结构也是一样，只要能找到‘中间人’、或者掌握‘中间人’传递命令的方式……”
“就可以指挥E.c.S.o的基层小组。”
索菲娅也回敬似的、接着我的话说道：“活字印刷没了活字，印刷的人还能做什么？”
听着索菲娅的话，我也不禁激动了一下——对，一下。
“还是不行。”
我搓着额头叹了口气：“这个战术只针对基层，伤不到E.c.S.o的核心，最好的结果，就是打掉大多数的行动小组、逼高层出面或者重新蛰伏，可是我哪来这么多人……”
“你想要多少人？”
索菲娅拉开我扶额的手、把部长的证件放进我的手心：“说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