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次的“吃了吐”节奏很快,以至于陈禹含刚听到的时候,甚至都没明白我什么意思。
这短暂的怔愣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她先下意识抬头看我、又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换气孔。
下一秒,陈禹含的五官就在瞬间扩张,一声本能的尖叫像爆炸似的挤出喉咙——幸好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给堵了回去。
“嘘——”
我脸色煞白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考虑后果,就急忙揽住她的肩膀、边轻轻拍打边轻声急道:“别出声!被发现就遭了!我可不想变成那个东西!”
“唔唔……”
陈禹含全身颤抖、含糊不清的发出了几个音节,虽然我连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
我自顾自的回道,又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才重新把目光投向换气口……或者说是换气口下方、那个诡异到了极点的东西。
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几分钟前、我和陈禹含刚开始“诡辩”的时候,那座巨大的深坑里、还是难以计数的“吉迪姆”所组成的血海。
可是等我几分钟后、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巨大的、光是看到就让人感觉不祥、仿佛全宇宙最恶毒的诅咒聚集在一起、所具象出来的“东西”,就已经出现在那里了。
它匍匐在那座巨大的深坑中,像一团刚刚活体解剖出来、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主体的病烂脏器。
绛紫色的扭曲筋膜,还有肿胀的、淡黄色的脂肪层,包裹住它硕大的纺锤形身躯,那些筋膜的表面还布满了仍在蠕动着的、紫黑色的、血管一样的东西。
那些“血管”并非静止,而是像水生植物飘扬的根系,或者交配中的蛇群般缓慢地缠绕、分离、再重新嵌入血肉深处。
透过那层绛紫色的扭曲筋膜,隐约可见内部悬浮着无数人形的虚影,像泡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样蜷缩着,随着那些紫黑色的血管一同颤动。
纺锤形肉囊的两端似乎是它的口器。
我能看到它们随着呼吸一样的频率缓缓开合,露出其内部仿佛牙齿一样的苍白轮廓,但那些其实不是牙齿,而是仿佛在冰水里浸泡了几十年的苍白手臂。
不过那些手臂显然不属于溺水者,因为它们此刻还是“活着”的。
伴随着“口器”的开合,泛着脓黄的黏液顺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
无数手指疯狂地抓握着虚空,残破的指甲在空气中刮出无声的尖叫,呼扇出一阵阵带着铁锈味、水产腥气和腐烂的蜂蜜混在一起的怪异味道。
是的,那个东西是有味道的,因为我们此刻藏身的通风管道,在沉寂待机了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打开了换气扇。
大量、且浓郁的怪异味道,像一大群恶鬼、从换气扇的格栅空隙里挤了进来。
我甚至来不及闭气就被扑了满脸,同时怀里的陈禹含一阵抽搐、我几乎立刻就感觉到,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掌心里、多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她好像吐了。”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过我并不觉得恶心……准确来说,是我已经没心思在意这些事了。
“快走!”
我一把拉住陈禹含,随便选了个方向就开始狂爬,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离开”的想法是多层次的。
一方面是在生理上,换气扇开启之后,把所有的怪异味道都抽进了通风管道,如果不尽快离开,我们可能会被活活熏死。
而在心理层面上,那个“东西”在我过往的经历中,虽然不算是最可怖、或者最诡异的,可是那些胚胎一样的虚影轮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它是由什么东西所构成的。
尸体,而且是大量的、无法计数的、人类的尸体。
这或许也是人类的某种“弊端”,就像弗洛伊德的“暗恐”理论,或是更加精准的恐怖谷效应。
看着熟识的东西变成这样一种诡异的形态,那种熟悉的模式被破坏、却又带着些许熟悉的元素的违和感,是比任何直观恐怖都更加诡异的存在。
它会在表象上给人一种“安全”的错觉,同时又在所有那些勉强能注意到的、细枝末节的地方,释放出一点点的危险信号。
就像普通人看到鬼会跑,但如果在无人的昏暗小巷、看到一个会眨眼的洋娃娃,有些人会被吓一跳、有些人甚至可能不会理睬,直到危险真正降临的那一秒。
此刻驱使着我、发疯一样拼命逃窜的,就是那“一点点的危险信号”。
它就像全功率开启的理疗仪脉冲电流,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狂暴的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不知道“危险”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一次不能赌,否则在我得到答案的时候,可能会面临比“死亡”更加可怖的事情。
于是我疯狂的逃窜,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慌不择路的那种逃窜,也幸亏这里的通风管网并不复杂,沿途几乎没有什么岔路,否则除了“危险”之外,我可能还要面临一个更尴尬的处境。
五分钟——也可能是十五分钟——之后,突然的力竭让我两腿一软摔倒在地,连带着陈禹含也被我拽倒,两个人摔成一团、又滑出去将近一米才堪堪停住。
我的头撞上管道内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种整颗大脑都在震颤的感觉让我一阵眩晕,但也让我从那种焦虑的恐慌中冷静下来。
“往哪儿走?”
恢复理智的瞬间,我急忙回头看向陈禹含:“我们跑过来的声音不小,外面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察觉、说不定已经开始检查管道——你把我带到这里,肯定认识路吧?”
“本来是认识的……”
陈禹含翻着白眼擦了擦嘴角,视线有意无意的朝我手上瞟了一下,脸上登时飞起一抹尴尬的红晕,但很快就被她用强硬的态度掩饰过去:“都怪你乱跑!而且拉都拉不住!”
“我乱跑?”
我听到这话有些尴尬,但心里更多的还是气愤:“我这不是为了咱们的安全吗?你当时都应激呕吐了,再不走……”
“你才应激!你全家都应激!你……”
陈禹含又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可刚骂上两句、就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你刚才……没听到那个声音吗?”
“什么声音?”
“那个……那个……那个‘东西’,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