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朱厚照待在这里有好一会儿了,现在朱厚照抽空就要来一趟。
“爷,给皇儿起个甚小名儿好则个?”皇后将皇子递给乳母,坐在朱厚照身边,“大名尚需两月后方定,今已满月,好歹与起个小名儿。”
朱厚照闻言将剥好的橘子递过去,皇后接了橘子,掰一瓣噙在唇间,酸甜在舌尖漫开,抬眼便见皇帝望着襁褓中的皇子笑出温软,心中欢喜。
朱厚照笑着问道:“你如何计较?”
皇后见乳母抱着孩子走向摇篮,便道:“爷若问起,妾倒有几个拙见 —— 或叫‘福哥儿’,取有福之意,或唤‘珩儿’,‘珩’是礼器玉珩,《礼记》说‘佩玉以比德’,既显贵气又盼他修德;再不然叫‘安郎’,图个平安顺遂,民间小儿多取此名压惊,倒也亲切;若爱那圆融之意,‘圜哥儿’也使得,‘圜’通玉璧之‘璧’,喻其贵若珍宝。爷瞧恁般小名儿可中用?”
朱厚照倚在榻上,随手拈了块酥酪尝了尝,甜得发腻,便推到皇后跟前。皇后抿嘴一笑,早知他不爱甜腻,偏要拿这些来逗他。
“都行”朱厚照挑眉,目光落在皇后鬓边的红宝石簪子上,那是去年他赏的,此刻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不如叫平安怎么样?”
皇后听了,轻轻摇头:“爷这话差了!您怎的忘了太宗爷时年有个平安,唤作平保儿的不成?”说着又掰了瓣橘子,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边缘,“不如唤作‘宝儿’如何?”她想起自己幼时,父母唤她的小名满是疼爱,如今做了母亲,方知这小名里的千般心意。
朱厚照闻言一愣,觉着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见皇后眉间带了愁绪,便猜出皇后觉着自己轻视了,于是坐直身子握住她的手:“听你的。《周礼·地官·媒氏》云:“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乳名不过图个顺口,又不是学名,何须劳神?” 指尖摩挲着她手背上的淡疤,那是去年冬日为他熬药时烫的,听你的,就叫 ‘宝儿’ ,宝,玉器也,寓意很好。”
皇后眼中掠过温柔:“原本只道‘福哥儿’甚好,只是忒觉寻常了。民间百姓家哪个孩儿的小名儿不带得个福字寿字怎的?”
朱厚照见她如此说道,忽想起自己幼时,自己爸妈给自己起的小名了。如今做了父亲,也觉着合心意便好。
正在这时,有太监道:“启娘娘,刚夏助贡上些个物件儿。奴婢收了,这是礼单。”
皇后却不接,摆摆手道:“原是自家人,何须他来做甚不成。”
“也是心意,收了吧。”说着朱厚照调整下坐姿,“说起他来,先前我原是违了你的心意,着他入宫做了侍卫。后首他办差得力,便升做了领班。他本是锦衣卫世袭指挥使,领着正三品的俸禄,如今做了领班,又多支一份钱粮。我预备着他做都督同知,再封个伯爵,不日便有旨意。”
皇后闻言连忙阻止道:“爷既有这番心意,妾身已是足了。外朝多少人觑着他们弟兄,爷身上还有诸多事体要办,何须此时节招惹他们?眼瞅着到年根底下了,且自安稳些罢。”
“你常道要安稳,可这‘安稳’二字,从来非是靠一味忍让得来的不成?”朱厚照拇指摩挲着皇后手背上的纹路,仿佛在细数这些年她为后宫操持的辛劳,“夏助在宫里当差,那是实心任事!出警入跸的勾当,操练军士的差使,风里来雨里去,肩上的担儿,可不比外任的守令轻些儿。” 他声音渐低,眼底泛起冷光,“咱这紫禁城看似是皇帝的居处,可哪有甚秘密可言?这几年可不是他费心操持?不然我岂得睡个安稳觉不成?”
皇后见皇帝说出了真心话,心中也是一惊,便宽慰道:“不曾似爷想的恁般糟罢了。”
“只是也未如你道的恁般好。”朱厚照见皇后如此体谅自己心中更是一暖,于是道:“原也待与夏臣个爵位,争奈他被我革爵未久,且才随张宗说办差,恐他又生出自大的心性来,且容后再议。夏助既有功劳,又是咱孩儿的舅父,你高年产子,本就非易事,这份功劳赏赉足矣。我曾问过阁臣,都道无甚异议,你自宽心。”
皇后在三十四岁产子,这个时代算是高龄孕妇了,那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朱厚照这话说的实话。内阁初闻皇帝的要求时,也都认为很合理,压根就没劝阻。反而都认为皇帝做的很对。
皇后笑道:“妾也算遂了心意,很知足了。”
朱厚照望着皇后的鬓角,想起她生产时的场景,心中又是一阵酸软。案上鎏金香炉飘起袅袅青烟,在冬日的暖阁里织成朦胧的网,将两人的身影笼在其中。他伸手握住皇后搁在膝头的手,触手一片温凉。
皇后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望着他眉间褪去的英气,想起初嫁时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天子。这些年风雨侵蚀,他眼底的锐意虽未减,却多了几分隐忍的疲惫。她轻轻抽出手,用帕子替他揩去袖口沾着的香灰:“妾晓得爷的难处,自您登基以降,这不肯服输的性子,真真似咱列祖列宗一般,做了许多大事,亲征平叛......妾本是女流,于政事一窍不通,只是… 只是想劝爷宽心些,好生保养圣体,凡事且从容些则个。”说到此处,她指尖微微发颤,“妾身忧惧 —— 忧惧爷再似四年前那般陡然染病不起!到那时节,我这孤儿寡母可怎么过活?妾身知道这话忒不吉利,只是这话原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
朱厚照闻言身子往后一靠,靠垫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泛着金线的光泽。忽然想起四年前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场景了。那时恍惚间只记得身边有妇人抽泣,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当年烛影里晃动的泪眼突然与眼前人重叠,他喉头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这不都过来了?”朱厚照看着皇后的脸庞,“莫忧心!朕如今每日里随邵元节练那吐纳,又着他开了调理身子的方子。除开太医,他且每日风雨无阻也来请脉。他们都道朕好着哩!”
朱厚照又见她眼尾发红,忙换了轻快的语气,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她产子后自己赏的,“你看!昨日个江彬伴着吾,打了两回马球,气儿都不喘。”
皇后闻言手帕遮着一笑道:“爷休要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