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结果有一次,就那么一次疏忽,”老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后怕,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就被我的仇家给拐走了!我当时……我当时真恨不得一头撞死!满世界地找啊,翻遍了千山万水,问遍了鬼神妖魔,可连个影子都找不到……我……”
说到这儿,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话语戛然而止,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精光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眼神空洞而茫然,充满了深切的痛苦和绝望。
很显然,在那段漫长而煎熬的日子里,他早已在心底无数次地承认了那个残酷的事实——那孩子,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是这现实太过沉重,重到他至今仍难以承受,无法坦然宣之于口。
东赢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问道:“所以,你当时觉得,那孩子……她已经没了,对吗?”
老袁猛地一颤,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水雾终于凝成了泪珠,顺着布满沟壑的脸颊滚落。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哽咽,然后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艰难地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没错……”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沉默了许久,才像是重新积攒起了一些力气,声音沙哑地继续说道:“然而……谁能想到呢……一个月后,我因为一些变故,脱离了长安仙宗,独自前往天州。”
“就在途经一个边境关卡的时候,我……我竟然看到了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亮色,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晨曦,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她当时……正被一个捡破烂的老爷爷拉着手,那老爷爷就是老男。”
“他们是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里,被老男给捡到的。”
“后来,我把她抱在怀里,她怯生生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认出我来,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
“从囡囡断断续续的哭诉里,我才知道……”老袁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充满了后怕与愤怒,“她当时被那个仇家掳走后,就被带到了一个叫什么‘屠宰区’的地方。”
“听囡囡说,那些人……那些人竟然是想把她……把她做成什么人肉包子,卖到附近的一个客栈里面去……”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也扭曲起来。
“幸好……幸好当时那客栈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屠宰师傅。”老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那老师傅一辈子杀生无数,心肠却未必是铁石一块。”
“他大概是……大概是看不下去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此毒手,所以在他自己离开屠宰场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囡囡给救了出来,带到了城外,放了她。”
“但你也知道的,”老袁的声音又黯淡下来,带着一丝无奈与悲凉,“一个只会杀宰的老屠宰师,离开了他赖以生存的屠宰场,又能做什么呢?身无长物,三餐难继。”
“他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又怎么可能再带着一个累赘?没过多久,他就……他就把囡囡给抛弃在了路边。”
“那孩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那么一个人,一路从屠宰区乞讨着往回走。”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遇到了多少坏人……她只是说,饿了就去垃圾堆里找吃的,冷了就缩在墙角睡觉,害怕了就抱着自己哭……就那么一路乞讨,一路挣扎着活了下来。”
老袁的声音里充满了疼惜,每一个字都像是蘸着泪写就。
“直到……直到她遇到了老男。老男也是个苦命人,无儿无女,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在了身边,爷孙俩就靠着捡破烂相依为命。”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囡囡虽然瘦,但眼神里却有了一丝活气。”
“我当即就做了决定,把他们祖孙俩都带在了身边。”
“后来,我寻了这么个僻静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才总算让她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老袁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就……也就这样子了。”
说完这番话,老袁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地坐了下去,眼神复杂地望着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垃圾场中哭泣的小小身影。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混杂着悔恨、庆幸、心疼与无奈的复杂情绪,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东赢沉默着,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内心被某种情绪轻轻触动。
他深知,有时言语的即时回应,未必是真正的理解,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安慰姿态。
而当一个人选择沉默,往往意味着听者的灵魂与讲述者的故事产生了深刻的共鸣,甚至勾起了某些沉潜心底、难以磨灭的过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彼此间微妙的呼吸声在悄然流动。
片刻之后,东赢忽然眨了眨眼,像是从某种思绪中挣脱出来,眼神重新聚焦到老袁身上,他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转圜:“对了,你刚才说,想要我的玄器,是什么意思?”
老袁似乎正等着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一本正经,仿佛刚才那个随意的他只是错觉:“你还记得那个‘盗圣’吗?”
“道圣?”东赢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个称谓有些陌生,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什么道圣?我怎么有点不理解你的意思。”
“哎呀,不是‘道’理的‘道’,是‘盗’窃的‘盗’!”老袁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随即压低了声音,强调道,“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盗圣!他看中了你的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