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一辆老旧的南皖牌中巴车,正行驶在燕京往南的砂石公路上。
车身糊满了泥点,引擎发出疲惫的轰鸣声,尽管还是早晨,但车里已经弥漫着烟草汗水和汽油味的特殊混合味。
李向南就坐在车厢的后部,眉头紧锁,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光,在笔记本上飞速的记录着。
他的座位经过特殊安排,就在严密看护的陈涵国的前方。
只要后排有任何异动,李向南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两天前,在念薇医院确认了陈涵国罹患严重的分离性身份障碍之后,李向南就做出了决定,马上带着病人和队伍,千里迢迢返回案发地庐州。
原因很简单,只有回到因开始的地方,才能解开果的死结!
这两天,李向南向学校请了假,把南怡器械、春雨医疗、机修厂、生物制药厂、丁香厂和五星级酒店的事情一项项安排好,才放心出来!
自己事情多,可章之洞的请求,是万万不能忽视的,这一趟,他只求尽快的将陈涵国身上的谜团解开!
旅程漫长又沉闷,陈涵国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的,但偶尔道路颠簸的时候,他就会被惊醒。
李向南总会抓住每一个这样的瞬间,哪里还顾得上车厢的摇晃,侧着身子,抓住每一个与他攀谈的机会。
“你说你老家哪儿的?附近有什么地标性建筑物吗?”
“煤坊……是你住的地方?还是矿场?”
“你说的老街又是哪里?有没有道路名字?”
往往这个时候,陈涵国的语气总是飘忽不定。
“……我知道……哈哈……老煤坊……到了到了……好饿好饿,小芹,快找吃的……煤油灯,点灯啦……娘,娘,你缝衣服看不见啦……娘……你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向南一遍遍的捧着笔记本去瞅,可是陈涵国给的信息太零碎了,就像是一块完整的镜子被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怎么拼都拼不出来原貌!
只能依稀听见煤坊、老街、闹饥荒、煤油灯这几个带有明显时代特色的词汇。
“德发!”李向南合上笔记本伸手招呼,“把庐州县志拿来!”
王德发凑过来,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仔细找出一本庐州县志,两个人便挤在一起,一页页寻找煤坊这样的地名。
可翻遍了行政区划和历史沿革,除了找到一条老煤坊巷之外,就再也没有收获。
县志的描述比较宏观,还是体现不了陈涵国二号人格所说的那些信息。
李向南合上县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戚厅,县志还是太粗糙了,还得麻烦您帮忙,看能不能找到更老更详细的地理图志,最好是二十年前,比如闹饥荒的时候庐州城区和周边乡镇的详细地图!”
“李顾问,你怀疑陈涵国所说的这些信息都是真的?”戚志远有些惊讶,他一直都相信科学,认为一个精神病人所说的话,当不得真。
“有枣子没枣子打一杆子再说!”李向南很坚持。
戚志远点点头,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不过眼神却表现出了诚恳和期待:“那行,我再联系一下庐州的土地局,让他们帮忙寻找一下,或许就能有线索了!”
车厢里,除了李向南几人之外,还坐着神情严肃,不时也在低语交流的几个精神病学教授。
在经过讨论和筛选,以及充分尊重意见的情况之下,众人推举出了路航、王明和洪春林三位教授与李向南一起赶赴庐州,继续对接下来陈涵国的精神情况进行监测,尽可能的找到源头,对他进行妥善治疗。
中巴车在傍晚时分终于喘着粗气驶进了庐州市区。
八十年代的庐州,相比燕京,规模并不大,灰扑扑的建筑居多,街上的行人穿着蓝灰主色调的衣服,汽车更少,自行车却如同潮水,包围着中巴车驶进了市局的大院。
李向南匆匆下了车,活动一下已经僵硬的身体,可脚刚沾地,就看到章之洞从楼里钻了出来。
他精神依旧矍铄,但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虑和疲惫。
上次见面还是过年,长达八个月不见,章之洞明显苍老了许多。
李向南心中燃起心疼,上前打招呼,语气都软了许多,“章伯父!”
“小李!”章之洞快步迎过去,紧紧握住了这个后辈的手。
他的手心有些冰凉,也微微颤抖着。
两人都有些唏嘘,上次见面,还诉说着南皖省未来的发展大计,憧憬着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助力家乡的伟大计划,可是现在重逢,却是在如此的沉重心情之下。
“章伯父,您辛苦了!”李向南眼眶微微泛红。
“哎,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般光景!”章之洞也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向李向南:“确诊的事情我听过汇报了,你做的不错,这件案子辛苦你了!接下来,还要多仰仗你……”
“章伯父,我们不说这话!”李向南拍了拍他的手,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用力握了握手之后,马上道:“现在我们不说这些,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好,我让人安排了诸位在对面的招待所……”
“章伯父,我想先看一看受害者的尸体!”李向南甚至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水,马上就想查案子。
章之洞浑身一震,颇有些心疼,“你这小子,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工作起来就拼命!哎,罢了罢了!小戚,你让人配合吧!”
“多谢章伯父!”李向南便立即道:“戚厅,范局,麻烦安排一下,我们分头行动,让人带我去看一下尸体,然后立刻去长江南路的案发现场!”
对于他的执着和执行力,戚志远和范德亭都有些意外,心中更对李向南这个年轻老乡生出由衷的佩服,马上点头去安排工作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庐州市公安局简陋的解剖室里,四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又被拉了出来,放在了解剖台上。
“李顾问,您请!”省厅的法医方军递来了一双手套。
尽管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可尸体上狰狞可怖的伤口,还是无声诉说着那一天的疯狂与残忍。
李向南戴着手套,低头看向四具尸体,越看心里的疑惑越发浓烈起来。
之前一直听陈涵国说有多么多么仇恨这四人,可真的目睹了躺在解剖台上的他们,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会让陈涵国如此疯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