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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安西城驻跸三日,各方谍报如雪片纷至。

杨炯立在箭楼之巅,身后是随风猎猎作响的赤色麒麟大旗,身前摊着几张麻纸情报,墨字早被西域的风浸得发皱,却字字如刃。

他指尖捏着情报的边角,待到将最后一行“七国联军聚于疏勒,号七万之众”看罢,忽的将纸一合,喉间滚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不似寻常武将的粗砺,倒带着几分读书人惯有的清越,只是尾音绷得紧,如拉满的弓弦:“七国联军!好呀!省得老子满世界去寻你,倒省了这脚力。”

风卷着他的话往城下飘,刚过女墙,就被一阵聒噪的争执生生截住。

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异域口音的娇憨,偏又裹着几分急切:“我要去见你们王爷!放我过去!”

紧跟着是亲兵沉厚的回应,字字都透着规矩:“王爷有令,城头禁地,闲人勿近!”

“我……我不是闲人!我是……”那女声顿了顿,像是搜肠刮肚才想起个说辞,声音都拔高了些,“我是公主!叙利亚公主!”

杨炯回身见亲兵依旧纹丝不动,如半截铁塔立在梯口,而梯下俏生生立着两个姑娘,正被拦得没法,那穿白袍的已攥紧了拳头,胸脯起伏着,眼看就要撒泼。

当即,杨炯便摆了摆手,声音隔着风传了下去:“放她们上来。”

亲兵得令,侧身让开道路,甲叶碰撞发出“叮”的轻响。

两女一前一后踏上城头,脚下的织金软靴踩在城砖上,竟没发出半分声响。

她们走到杨炯面前,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一双眸子都浸在夕阳里,泛着水光,竟比城角的瓦片还要亮。

杨炯这才细细打量起二人。

这姐妹俩生得一般模样,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若悬胆,唇若涂朱,连鬓边那点碎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只是气质上却判若两人,前头的莱茉身穿白袍,脊背挺得笔直,哪怕望着人时带着幽怨,眼底也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后头穿青袍的莱莉则怯生生些,肩微收着,双手交握在身前,睫毛垂着,像受惊的小鹿,偏又时不时抬眼偷瞄他,透着股乖巧温顺劲儿。

两女穿的皆是叙利亚故土的锦绣袍,料子是极软的云缎,想来是万里迢迢带来的珍品。

莱茉袍身绣着银线勾勒的茉莉花纹,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得如同天然生成,领口袖边滚着一圈月白轻纱,走动时轻纱拂动,宛若流云。

莱莉青袍柔软,绣着青莲纹,裙摆拖曳在地,如青荇随波,腰间系着同色的丝绦,坠着一颗鸽血红的玛瑙,倒是添了几分灵动。

这一白一青,站在夕阳下,竟如并蒂而生的茉莉,相互映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风一吹,莱茉身上就漫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中原女子惯用的熏香那般浓烈,而是清冽的茉莉香,似冷泉边初绽的花苞,吸一口都觉得沁人心脾。

莱茉身侧的莱莉,肤如凝脂本就难得,偏她的肌肤还带着层天然的珠光,日光落在上面,竟似被揉碎了般散出柔润的光晕,连鬓边碎发都沾着这层柔光,更衬得她眉眼温顺,如浸在牛乳里的玉人。

杨炯看得微微一怔,笑道:“这便是你们叙利亚的传统服饰?倒与我在书中见的不同。”

莱茉见他感兴趣,眼睛亮了亮,当即原地转了个圈。白袍随她的动作翻飞起来,银线茉莉似活了般在衣间绽放,香气也随之弥散开来,袭人满怀。

“怎么样?好看吗?”莱茉仰着脸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杨炯颔首,如实道:“确是好看。只是我曾在《西域图记》中见载,贵国女子素来喜爱穿金戴银,珠翠满头,连面纱都要缀着宝石,怎么你们倒穿得这般素雅?”

“是姐姐说……说你不喜欢浮华的东西,就……就改成这样了。”莱莉嗫嚅着开口,手指缠勾,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杨炯一愣,抬眼便见莱茉正扬着下巴,一脸“吃定你”的模样,眼底还藏着几分狡黠。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大华审美,讲究的是有节制而不失气度,微妙而不失洗练,并非厌弃浮华。”

“谁信你呀!”莱茉吐了吐舌尖,嘴角撇起,“前几日见你书房的笔墨纸砚,都是素净的样式,连个描金都没有,还说不是喜欢素雅?”

杨炯讪讪一笑,心中暗忖:这些女子的眼睛怎的这般毒辣?自己不过是嫌描金的砚台硌手,竟被她们瞧出了“小爱好”。

当即,他轻咳一声,收了笑意,正色道:“说吧,找我何事?”

“你要西征?”莱茉往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先前的娇俏都敛了去,只剩郑重。

“不一定。”杨炯转过身,望着远处连绵的戈壁,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阿尔斯兰在疏勒城纠集了七国联军,足足七万人。他自己找死,也省得我去伊斯法罕找他了!”

说罢,杨炯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冷笑不已。

莱茉与莱莉听了,皆是一静。

自她们随军以来,可是真真切切见识过大华军队的厉害。那塞尔柱人,拥兵四万,在西方素来是横行霸道,何等不可一世,可在大华铁骑面前,竟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直到那时,她们才明白何为“天朝上国”,何为“战无不胜”。

莱茉抿了抿唇,唇瓣被她咬得有些发红,她上前一步,声音都带着颤,却异常清晰:“叙利亚虽是四战之地,却也有肥沃的土地,有我的善良子民。杨炯,你如何才能帮我复国?”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当初我便与你说过,叙利亚是东西方要冲,是周边强国嘴边的肥肉,这是战术层面。

而在战略上,它于我大华并无大用,反而会将我拖入战争的泥潭。你叙利亚的土地,要我大华子民远赴万里开垦吗?

你说的那些矿产,除了火油,还有什么是我大华稀缺的?如今大华火油已够用,你且说说,我为何要帮你?”

此言一出,莱茉的脸瞬间白了,莱莉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声却坚定地说:“我们有钱!叙利亚的宝库,都在我们手里!”

“我不缺钱。”杨炯淡淡回应,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有兵!”莱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叙利亚黑石锁甲卫,三千重甲骑兵,那是尤阿布唯一的依仗!”

“哦?”杨炯眉梢微挑,饶有兴趣地转过身,“这倒让我有些好奇。只是这黑石锁甲卫,与你们姐妹有何干系?你们是他们的主人?”

“不是。”莱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但他们是部落雇佣兵,唯利是图。而我,最不缺钱!”

“不过是一群劫掠惯了的土匪罢了,不堪大用。”杨炯随口评价,指尖却轻轻叩着城砖,心里却真有些动了心思。

想他的麟嘉卫虽精锐,重甲骑兵也不过三千,想要短时间扩充,绝非易事。

若是今后在西方有利益纠葛,这支部队倒也能派上用场,至少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莱茉何等聪慧,早已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她恨极了杨炯这副拿捏人的做派,当即上前一步,几乎与他面对面,银牙紧咬,哼道:“杨炯!我莱茉不是任你揉捏的面团!我带着诚意来与你合作,你为何总是这般不尊重人?”

“我哪里不尊重你了?”杨炯伸手推开她的脑门,“你见过哪个俘虏能在别国军营里好吃好喝,被奉为上宾,还不受拘束?你见过哪个亡国公主,敢这样对着自己的恩人吹胡子瞪眼?”

莱茉被他推得后退一步,气闷不已,刚要再上前理论,却被莱莉死死拉住。

莱莉缓步走到杨炯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柔柔的,却条理清晰:“王爷,若你能将西域重新收归大华版图,塞尔柱便会成为你直面的敌人。大华常说‘广结善缘,广交良友’,我相信王爷的志向绝不止于东方。

若你在西方只有拜占庭一个盟友,岂不是陷入了被动?我们叙利亚的牧民,圈羊的篱笆都要扎两层,王爷这般通透之人,定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杨炯一愣,他一直以为莱莉柔柔弱弱,甚至有些天然呆,却没料到她竟有这般口才与见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能在乱世中活下来的女子,绝无等闲之辈。”

杨炯沉默半晌,也不再遮掩,望着远处的落日,悠悠道:“合作并非不可,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莱茉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待那塞尔柱与拜占庭两虎相争元气渐衰,耶回二教为圣城厮杀得血染黄沙,才是我大华进入西方之日。”杨炯语气平淡,听在莱茉耳中,却满是敷衍。

莱茉气得直跺脚,这三个条件,哪一个不需要数十年的时间?他分明就是在搪塞自己。

她刚要发作,就听得身后传来亲兵恭敬的喊声:“少夫人!”

众人回首凝睇时,但见阶前已立着一位佳人。

其身穿石青色素缎撒花裙,领口袖缘皆用金线暗绣着叠翠山茶纹,裙裾拂过青砖地,竟不闻半点声响。

她一手虚拢在腹前,步态稳似闲庭信步,却又缓如云卷云舒,每移莲步,恰似玉磬轻叩在观者心弦之上。

这般品貌,不是杨渝却是哪个?

细观其容,真真是秾艳中自带一段英飒。眉若春山含黛,眼如寒潭映月,眼角上挑,非但不减风致,反添三分不怒自威的气韵。

身量丰腴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最奇是那双修颀玉腿,虽隐于层叠罗裙之下,犹可见其劲如苍松、秀若新筠。行止间凛然有林下之风,金戈铁马之韵。

这般风范,若要比作花卉,既非温香苑里的牡丹,亦非幽谷中的兰草,倒似那经霜愈艳的山茶,重瓣叠蕊间既见秾丽,枝干劲节处更藏风骨。

杨炯正自凝神,忽见来者是杨渝,那通身的威仪登时消散无踪,忙不迭地抢步上前,轻扶其腕,温柔道:“我的祖宗诶!这城头上风刀霜剑的,你怀着身子的人,怎禁得住?倘或闪着了,可怎生是好?”

杨渝乜了他一眼,由他搀着,唇边噙着三分嗔意:“照你这般说,我竟成了纸糊的人灯儿,吹吹就坏了?”

“如今你身子金贵,岂与往常相同?”杨炯小心翼翼扶她在城堞旁的石磴上坐了,又替她理平袍裾上的褶皱,叹道:“从今往后,只在安西城将养,哪里都不许去。”

杨渝却不接这话头,只将秋水般的眸光往莱茉姐妹身上一转,淡淡道:“有些家务事要与你说。”

那姊妹二人顿觉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恰似误入了他人绣阁,颊上飞起红云,忙道:“王爷与夫人既有机密话,我姊妹先行告退。”

“且慢。”杨渝轻抬玉腕,“都听着罢。往后府里事务繁杂,正缺人手,我们杨家从不白养闲人。”

莱茉姊妹俱是一怔,不由得偷眼去觑杨炯。

但见杨炯急得眉峰紧蹙,眼风似离弦的箭般递过来,分明是催她们速速离去。

这般情状落在莱茉眼里,反激起几分执拗。她索性偏过头去,扯着妹妹的衣袖,佯装不见,竟立在原处不动。

杨渝瞧在眼里,轻轻在杨炯臂上一拍:“你只管瞪她们作甚?”说着正了神色,问道,“听闻你要西征?”

“还没定下。”杨炯挨着她坐下,拈去她裙裾上的一片落叶,“刚得着消息,阿尔斯兰在疏勒纠集了七国兵马,正要与咱们见个真章。”

杨渝颔首,眸中寒星一闪:“这倒省得咱们千里追袭。待简若领着西征军前来会合,正好一举平定西域。”

“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必见分晓。”杨炯语气笃定。

“但愿顺遂才好。”杨渝伸指轻抚他面颊,声气柔了下来:“战事毕了,速回江南与陆萱完婚是正经。还有小鱼儿与诗诗,都是七月里的产期,这是咱们杨家的长孙,你若赶不回去,只怕她们要怨你一世。”

“哎……”杨炯长叹一声,眉间凝着愁云,“世事如棋,岂能尽如人意?疆场之上风云变幻,也只能见机行事罢了。”

杨渝见他确有难处,便不再相逼,只将纤手覆在他手背上,温声道:“可曾与王修、菖蒲通过书信?”

“常有往来。”杨炯举目东望,目光似要穿透云山,“菖蒲在东方兴建海港,如今金国故地沿海尽在掌握。只待粮草齐备,便要收复旧都。王修推行华学虽遇阻挠,幸得她妹妹周旋,高丽商船往来如织,倒也是一派兴旺景象。”

杨渝眸光微转,忽道:“那王槿呢?”语气里透着三分郑重。

杨炯顿时语塞,笑意凝在唇边,只垂首望着青石地面出神。

见他这般情状,杨渝面色渐沉,伸手将他脸庞轻轻转来,定定望进他眼底:“莫非还要重演李嵬名的旧事不成?”

“哪有?”杨炯低声嘟囔。

“还敢狡辩?”杨渝柳眉微蹙,纤指轻点他额间,“咱们杨家的家风,你都忘了?既无此心,当初何必招惹?如今既成夫妻之实,却佯装不知,岂是君子所为?来日教儿子们如何学你这般作派?”

“那原是一时意外……”杨炯面泛赧色,声音愈发低了。

杨渝轻哼一声,唇角噙着似笑非笑:“你的意外倒多。听闻那位安娜公主,也是意外?”

“这……若说是意外,岂不显得我太不丈夫了?”杨炯苦笑着摇头,无奈自嘲。

“你说呢?”杨渝挑眉相望,眼波如炬。

杨炯无可奈何,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这就修书与王槿,可好?”

见杨炯已经服软,杨渝神色渐柔,轻抚他面颊道:“这才乖嘛。”

杨炯偷瞥了眼旁立的莱茉姐妹,越发窘迫。

杨渝却浑不在意,反将螓首靠在他肩头,轻叹:“你呀,何时能让我省心?如今高丽、金国、倭国诸事繁杂,你偏又在西域招惹个拜占庭公主,回府后看你怎么向爹交代。”

“姐姐教训的是。”杨炯连连称是,哪敢反驳。

杨渝睨了他一眼,忽似想起什么,眼波流转间漾起几分戏谑:“你莫不是真有个收集公主的癖好?”

“断无此事!”杨炯急急分辩,声气儿都绷紧了。

“果真?”杨渝纤指轻点他面颊,眉梢眼角俱是疑云。

“千真万确!”杨炯挺直腰板,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杨渝眸中掠过一丝狡黠,忽将话锋一转:“你说我若将青丝染作红色,可好?”

“这……”杨炯一时怔住,“好端端的何苦糟践头发?且怀着身子。染剂最伤元气。”

“自是生产之后。”杨渝凝眸相望,语带试探,“换番妆扮,你可觉得新鲜?”

“姐姐便是素面朝天已是绝色,何况……”话音未落,却见杨渝霎时沉了脸色。

不待他反应,杨渝抬脚便往他袍角轻踹:“好个油嘴滑舌的!果然偏好异色头发!”

杨炯捂着衣摆疾退两步,连连叫屈:“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从何说起呀!”

杨渝立起身来,纤手扶腰追近前:“那我问你,李溟是何发色?”

“银丝如雪”

“海伦娜呢?”

“金发璀璨”

“安娜?”

“紫……紫曜流光。”杨炯声气渐弱,自觉理亏。

杨渝气得跺脚,拾起墙根一段枯枝便追打:“你莫非真要凑齐七色彩虹方才甘心!”

“这分明是牵强附会!我要抗辩!”杨炯边躲边嚷,却故意放缓步子,唯恐她追得急伤了胎气。

“那位伊莎贝拉公主你是不是也……”杨渝忽扬声调,尾音拖得绵长。

杨炯慌忙摆手:“红发最是俗艳!”

“好哇!果然与安娜所说一般无二!”杨渝眸中寒光乍现,“怪道非要西征,原是惦记着卡斯蒂利亚的红发公主呀!”

说罢举着枯枝便往杨炯袖间轻戳。

“安娜·科穆宁!我跟你没完!”杨炯边逃边叹,满面悲愤。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二人身影拉得纤长。金辉落于杨渝鬓间,竟似观音座下的莲台宝光。她追了几步便扶垛歇息,望着杨炯仓皇模样,忽又扑哧笑出声来。

杨炯闻声驻足,回眸相望。

四目相对间,万千情意尽化春水,在夕照中脉脉流淌。

城堞之下,莱茉与莱莉将这般情景尽收眼底,俱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何曾见过杨炯在女子面前这般“俯首帖耳”,先前的凛凛威仪竟顷刻化作了绕指柔。

二人这才恍然,非是杨炯不解风情,不过是愿与不愿罢了。

但见杨炯凝望杨渝时,眼波流转间俱是缱绻情意,便是隔着数步之遥,那满腔爱怜也似春风般扑面而来。

莱茉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裾,眸中先惊后疑,末了竟泛起几分不甘:原道他是铁石心肠,却不知这般温存原是要留给特定的人。

莱莉贝齿轻咬朱唇,目光胶在二人十指相扣处,睫羽微颤,心下百转千回。

姊妹俩相视无言,俱从对方眼中瞧见万千心绪。遂悄悄后退数步,顺着石阶悄然而下,满是落寞之态。

“姐姐这出戏可真是绝了。”杨炯踱回杨渝身侧,替她拭去鬓角细汗,语带调侃。

杨渝轻哼一声拍开他的手:“若不是我替你拦着,不知还要招惹多少异国公主回家。你就是心肠太软,不懂推拒,才落得这般局面。府上已是千头万绪,你倒好,出征一趟便惹来这许多风流债。”

“姐姐教训的是。”杨炯连声应着,展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云鬓,但觉怀温暖玉,心下顿生宁和。

暮色渐浓,霞光浸透戈壁,将安西城染作胭脂颜色。

“你这人,”杨渝忽轻声嗔道,“何时能收了这身招惹桃花的本事?”

杨炯面泛赧色,笑答:“我也不想呀,奈何娘给了三分清俊,躲不开呀!”

“就三分吗?”杨渝挑眉莞尔。

“说多了未免有些轻狂。”杨炯含笑相应。

杨渝噗嗤一笑:“当初便是被你这副皮相所惑,才教人骗了去。”

“哎哟!好姐姐,这话可不公道!分明是你自己……”

“休要胡吣!”杨渝飞红满面,立刻伸手堵住杨炯的话,“待孩儿懂事,只说是你苦追的我!”

“这岂不是成了篡改史册?”杨炯故作愁苦。

“偏要这般说!你须得编圆了,莫露破绽!还要说得情真意切,死缠烂打!”杨渝杏眼圆睁,娇态可掬。

杨炯忍俊不禁,调侃道:“这般杜撰未免太过,倒不如说咱俩丑得无人问津,反倒省事!”

“也罢!”杨渝笑倒在他怀中,“倒是个好说辞。”

恰此时夕阳西沉,杨渝情动,轻启朱唇,曼声歌唱:“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

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

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清音袅袅,笑意盈盈。

二人相依相偎,眼波交汇处,尽是说不尽的缱绻深情。

<注:村在曲中的意思是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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