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四年七月十五。
暮色如墨,泼洒在蓟州的官道上。
残阳最后一丝余晖掠过燕山余脉的轮廓,将路面上的碎石染成暗红。
晚风卷着野草的腥气,夹杂着远处黄河故道的湿意,吹得人衣袂猎猎。
徐子建骑着一匹乌骓宝马,身着素色锦袍,外罩一件玄色织金披风,腰间悬挂着嘉佑皇帝御赐的黄金鱼袋,虽未穿甲胄,却自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沉凝气度。
他身后跟着上百随从,既有燕王府的精锐护卫,也有枢密院的属官,队伍绵延半里,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
“公子,前方便是蓟州驿站,过了驿站换乘漕船,沿运河南下大名府,不出十日便能抵达汴京。”
心腹随从周森打马上前,低声禀报,目光警惕地扫过两侧的荒丘。
徐子建微微颔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指尖触到冰凉的剑鞘,心绪却有些不宁。
七月的蓟州本就多盗匪,如今收复燕云未久,境内尚有不少辽国残部流窜,沿途虽有官府护送,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望着远处隐在暮色中的驿站轮廓,淡淡道:“让兄弟们加快脚步,入夜前务必抵达驿站,今夜好生休整,明日一早换乘船只。”
“是!”周森应声,转身对身后的护卫队长喊道:“传令下去,加速前进,注意戒备!”
队伍加快了速度,就在即将踏入驿站外围的树林时,突然听得“咻”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划破晚风,直奔徐子建面门而来!
“公子小心!”周森反应极快,猛地挥出手中的长刀,“铛”的一声将羽箭磕飞,火星四溅。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侧的荒丘和树林中骤然涌出数十名黑衣人,个个蒙面,身着夜行衣,手持弯刀和劲弩,如鬼魅般扑了过来。
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箭矢如密雨般射向队伍,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
“有刺客!保护燕王殿下!”
护卫队长嘶吼一声,率领数十名护卫结成刀阵,将徐子建和几名属官护在中央。
刀锋与箭矢碰撞的脆响、人马的嘶鸣、伤者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暮色的宁静。
徐子建拔出佩剑,剑光如练,格开两支射来的羽箭,沉声道:“是辽国制式箭矢,这些人是辽人残部!”
他话音刚落,便见三名黑衣人突破刀阵,弯刀带着寒光劈向他的周身要害。
徐子建剑法精湛,侧身避开第一刀,手腕翻转,剑尖直刺第二名刺客的手臂,同时抬脚踹开第三名刺客的攻势。
可刺客数量实在太多,且个个训练有素,骑射功夫尤为了得,护卫们虽拼死抵抗,却还是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浓烈的血腥味在晚风中弥漫开来。
周森护在徐子建身侧,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额头上青筋暴起:“公子,这些人身手不凡,绝非普通盗匪,我们掩护你突围!”
徐子建咬牙挥剑,挡开一名近身的刺客,却见斜后方一名黑衣人拉满劲弩,箭头对准了他的胸口。
他正要躲闪,一名护卫猛地扑了过来,挡在他身前,羽箭穿透了护卫的胸膛,鲜血喷溅在徐子建的锦袍上,温热而粘稠。
“找死!”
徐子建目眦欲裂,一剑刺中了那名黑衣人。
可就在此时,另一支羽箭从斜刺里射来,速度快如闪电,他避无可避,只听得“噗”的一声,羽箭狠狠射入了他的胸口。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徐子建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手中的佩剑“哐当”落地,身体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公子!”周森嘶吼着扑过来,将徐子建抱在怀里,拼命挥刀抵挡着刺客的攻势。
剩余的护卫见主将受伤,个个红了眼,拼死冲杀,硬生生将刺客逼退了数步。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号角声,蓟州知州听闻燕王过境,特意派来的兵马终于赶到。
黑衣人见状,不再恋战,为首之人吹了一声口哨,众人迅速后撤,翻身上马,朝着燕山方向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周森抱着跌落下马的徐子建,声音颤抖:“快!传医师!公子重伤!”
护卫们连忙围拢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徐子建抬上担架。
蓟州的官兵也迅速围了上来,知州张叔夜气喘吁吁地赶到:“燕王殿下如何?末将来迟,罪该万死!”
“是张知府来了!”
徐子建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向张叔夜,“还请张知府找大夫替我麾下受伤的将士们治疗……”
说罢,双眼一闭,便昏迷了过去。
知州不敢耽搁,连忙让人备车,同时命人搜查现场。
官兵们在草丛中发现了不少掉落的箭矢和弯刀,仔细一看,果然是前辽国的制式武器,刀身上还刻着辽国兵工坊的印记。
而此时,百里之外的燕山深处,一处隐蔽的山谷中。
黑衣人褪去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张精悍的面容。
他们正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扔进早已燃起的火堆中,火焰熊熊,将夜行衣烧得噼啪作响,冒出阵阵黑烟。
火堆旁,韩世忠身着常服,面容冷峻,手中握着一把还带着血迹的劲弩,正是方才射伤徐子建的那一把。
“韩将军,燕王中了您那一箭,虽避开了要害,但伤势怕是不轻,会不会……”
副将卢俊义走上前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他跟随韩世忠多年,深知这位将军的箭术精准,可此次刺杀毕竟是假戏,若是真伤了燕王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韩世忠沉默片刻,望着火堆中跳动的火焰,声音低沉:“那一箭我算好了角度,只伤及皮肉,未碰脏腑,但要昏迷几日是定然的。”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卢俊义、关胜、李成几位心腹将领,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今夜之事,谁也不许再提,就当从未发生过。”
“若是有半句风声泄露出去,无论是谁,定斩不饶!”
“是!”几人齐声应道,神色凝重。
关胜忍不住道:“将军,燕王此举也是无奈之举。”
“陛下近来对燕王猜忌日深,东厂的密探遍布燕王府,若不如此,怕是……”
“君臣相疑,何至于此!”
韩世忠长叹一声,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悲凉。
他跟着徐子建收复燕云,出生入死,亲眼见证这位燕王为大周立下的赫赫功勋。
可如今功高震主,竟要靠自导自演一场刺杀来自保,实在令人心寒。
他抬头望向南方汴京的方向,夜色深沉,看不到尽头:“燕王说了,到了汴京,便以养伤为由,交出部分兵权,这样想必能让陛下安心。”
“可陛下若是依旧不放心怎么办?”李成问道。
韩世忠摇了摇头:“燕王自有打算。”
“咱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守好幽州防线,不让东辽有机可乘便是。”
他挥了挥手:“好了,火势灭了,连夜赶回营中,莫要引起旁人怀疑。”
众人点头,迅速收拾好现场,翻身上马,朝着幽州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渐渐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