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四年四月。
元丰帝下旨撤销河北大名府北京陪都,改幽州路的幽州府为北京。
幽州城被升格为大周北京,又因为幽州路属于古燕国,所以幽州府又被称为燕京。
五月,朝廷任命枢密使、幽州路留守徐子建为修建北京使,开始准备营建北京行宫。
元丰四年七月,燕京的晨光带着北疆独有的清冽,穿透层叠的云霭,洒在刚更名不久的幽州府城墙上。
青灰色的城砖被打磨得光滑,倒映着护城河里奔腾的水波,岸边的垂柳抽出新枝,与往来不绝的商队、巡逻的兵卒交织成一幅繁华又肃穆的画卷。
这是徐子建收复幽州三年后的成果,昔日战火纷飞的边地,如今已成北疆经济枢纽。
市井间吆喝声、驼铃声此起彼伏,连空气里都混杂着胡商带来的香料味与中原酒肆的醇香。
留守府书房内,檀香袅袅缠绕着案上的巨幅舆图。
徐子建身着玄色窄袖锦袍,腰束嵌玉玉带,袍角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指尖按在舆图上“黄龙府”的位置,那里用朱砂勾勒出两道狰狞的箭头,直指燕京方向。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眉峰微蹙,眼底沉淀着与这繁华不相称的沉峻。
“表弟,你且细看。”
徐子建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常年坐镇边地的威严,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草原地带,“东辽耶律布贴野心不小,一直在厉兵秣马。
这半年吞并了三个几个草原部落收拢了原辽国的残兵,竟在女真族将领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娄室的督造下,练出了‘拐子马’和‘铁浮屠’两支精兵。”
徐达站在案侧,一身银白铠甲尚未卸去,甲叶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刚从城外巡查归来。
他身材魁梧,浓眉拧成川字,粗糙的手掌抚过舆图上的山川河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表兄,这两支兵马究竟有何厉害?竟让你如此忌惮?”
他随徐子建征战多年,见惯了各式骑兵,却从未听过这般名号。
徐子建直起身,从案下取出一卷绢册,缓缓展开。
绢册上是细作绘制的兵阵图,一支骑兵轻装简从,骑手手持长弓,马匹矫健如飞;另一支则人马皆披重甲,铠甲上布满铆钉,三马并排相连,如同一面移动的铁墙。
“你看,”他指着图样,语气凝重,“拐子马是精锐轻骑兵,主打骑射突袭,速度极快,擅长迂回包抄,箭簇淬了狼毒,中者立毙;铁浮屠则是重甲骑兵,甲胄厚达三寸,寻常弩箭根本射不穿,三马一横推进,冲击力堪比攻城锤,当年南北朝的具甲骑兵也不过如此。”
他顿了顿,伸手拿起案上一枚仿制的铁浮屠甲片,递到徐达面前。
甲片入手冰凉沉重,边缘锋利,徐达掂量着,只觉少说也有四五十斤:“这般重甲,马匹如何能承载?”
“东辽用的是辽东马,体格健壮,再配上特制的马鞍,虽机动性稍差,但冲锋之时,无人能挡。”
徐子建收回甲片,目光扫过舆图,“上个月我方细作潜入黄龙府,亲眼见铁浮屠演练,三马齐奔,竟能撞开厚实的木栅栏,威力骇人。”
徐达脸色愈发沉凝,抬手按住腰间佩剑:“表兄放心,我这就下令,让边境各州加固城防,多造床子弩和投石机,再抽调两万重甲步兵驻守要隘,定不让东辽骑兵越雷池一步!”
他性格刚毅,话音落地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徐子建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铠甲传递过去:“有你在,我自然放心。那火器神机营,我已经上奏朝廷,将其留在北疆,防备东辽人!
只是幽州路防务繁重,城防营建与边境戍守需两头兼顾,朝廷拨付的十万缗钱,要专款专用,不得有半点克扣,莫要被人抓住把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语气多了几分复杂,“我此次回汴京述职,归期未定,这里的一切,就全托付给你了。”
徐达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压低声音道:“表兄,陛下近来的举动,怕是对你心存猜忌。
东厂的密探在府外日夜监视,连你与幕僚议事都要记录在册,你这一去汴京,怕是……”
他话未说完,却已将顾虑道尽。
功高震主向来是臣子大忌,徐子建大败东辽、收复幽州,功勋卓着,如今又手握北疆兵权,汴京的元丰帝怎会安心?
徐子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伸手拿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茶味苦涩,正如他此刻的心境:“大周朝开国以来,便无擅杀功臣的先
更何况我出身文官,乃是大周宰辅之臣。
我徐子建为国征战,为的是大周百姓,并非个人富贵。
若是陛下真信不过我,大不了卸甲归田,回济州老家钓鱼种地,倒也清净。”
话虽如此,他眼底却闪过一丝寒芒。
他自幼熟读史书,“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怎会不知?
元丰帝如今开始忌惮他,无非是怕他权势过大,威胁皇权。
可西夏尚未彻底平定,西域还在异族手中,东辽又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际,元丰帝却准备开始削权,怎能不让人心寒?
“表兄,”徐达上前一步,声音更低,“不如我让人带一支兵马暗中随行?汴京凶险,也好有个照应。”
徐子建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必。”
我此次是奉旨述职,带太多兵马反而落人口实。
你守住幽州,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他从案上拿起一枚虎符,递给徐达,“这是北疆兵马的调兵符,我走之后,你可凭此调动各州兵马,若遇紧急情况,不必请示汴京,可自行决断。”
徐达双手接过虎符,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接过的是千斤重担。
他郑重地将虎符收好,眼眶微红:“表兄,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徐子建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放心,我还没看到北疆彻底太平,还没看到大周一统天下,怎会轻易出事?”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心腹随从周森躬身走了进来。
他身着青色劲装,步履轻捷,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双手捧着一份密函:“公子,这是东厂监视燕王府的密探名单,还有他们近日的活动记录。”
徐子建接过密函,随手放在案上,并未拆开。
他看着周森,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周森,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回公子,至嘉佑元年至今已有十七年。”
周森躬身回道,语气恭敬。
从徐子建逃出康家开始,他便一直追随左右,见证了他从一介书生到大周异姓王的历程。
“十七年啊……”
徐子建轻声感慨,目光悠远。
“当年我创建东厂,是为了替先帝监察百官、刺探敌情,没想到如今,这把刀竟要架到我自己的脖子上了。”
他拿起那份密函,指尖微微用力,厚实的纸张被捏出褶皱,“只是陛下怕是忘了!
东厂可是我一手打造的!
东厂的规矩、密探的联络方式,都是我亲手定下的。
他派这些人来监视我,未免太过可笑。”
周森见状,低声道:“公子,不如属下派人处理掉这些密探?免得他们在府中作祟,泄露您的行踪。”
徐子建摇了摇头,将密函扔回案上:
“不必!
他们愿意监视,就让他们监视好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要看看,陛下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骤然变得森冷,“只是西夏未平,东辽未灭,陛下就急于卸磨杀驴,这般凉薄,怎能不让人寒心?”
汴京最近传来的消息很不好!
不少人在元丰帝面前弹劾徐子建在幽州专横跋扈,擅权弄专,图谋不轨!
元丰帝明明知道这些弹劾是假的,依旧下旨训斥徐子建要谨言慎行。
这大半年,为了韬光养晦,他整日沉迷在温柔乡里,依旧躲不过,朝中的暗箭!
徐子建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北疆的风迎面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淡淡的硝烟味。
远处的燕京城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百姓脸上洋溢着安稳的笑容。
这是他浴血奋战换来的太平,是他耗费心血治理出的繁华。
如今却要面临来自朝堂的猜忌与打压,怎能不让他心灰意冷?
“既然陛下不信我,那就按计划行事。”
徐子建望着南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徐子建可以不当这个燕王,不做这个枢密使,但我不能让北疆的将士白白牺牲,不能让我辛苦打下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