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天是寒冷的。
这个寒冷一直持续到5月间。
为了照顾妈妈和姥爷、姥姥,陈羽西在离章家老宅附近200米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其中一间房间是给大娘住的。
王中华3月底回到了b市,她已无心在长沙开店了,她想照顾文英,但没有合适的身份,经常背着陈羽西偷偷抹眼泪。
这些陈羽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好装作不知道,大大赞赏,还是大娘做的饭好吃。
尽管没有胃口,硬是逼着自己每天吃两大碗饭,表示自己身体很壮,用来慰藉大娘的心。
章文英的病时好时坏。
有时候头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会重复一个月前的事情。
医生说,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的脑子不愿意接受,所以,她的大脑让她重新回到不满意的那个时间点。
不满意什么,无人晓得。
总而言之,要尽量满足她的需求,让她保持心情愉悦。
医生说的话,有些时候就跟街头算命的瞎子说的话没什么两样。
保持心情愉悦!一切搞不清楚、治不好的毛病,最后的灵丹妙药都是保持心情愉悦!
但“保持心情愉悦”,这是件多难的事情呐?
不知道怎么做,只好尽量满足妈妈的一切要求。
大半年以来,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控制得住,一切都可以扛下来。
虽然总是前进两步后退一步,总归还是向前进的。
直到这天晚上接近12点,靠坐在床上写工作笔记的陈羽西收到了妈妈的短信。
上面写着:我想吃糖葫芦。
陈羽西立刻放下笔记本,下了床,随便拿了一件外套穿上,骑上自行车去买糖葫芦。
她记得,天桥底下有很多卖糖葫芦的。
她忘了看表,忘记了卖糖葫芦的也是要回家吃饭睡觉的。
当她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跑遍了大街小巷也买不到一个糖葫芦时,她扶着自行车,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里去?
五月了,风吹在身上还是那么冷,冷得她颤抖得厉害。
明明这么普通的东西,怎么买不到呢?
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做不好呢?
待会儿要怎么跟妈妈说呢?
明天,妈妈会不会又不记得要结婚的事情了?
结不了婚,我什么时候可以出生呢?
我会不会永远也无法出生了?
我会不会永远只能做爸爸了?
我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妈妈了?
我是不是…已经没有妈妈了?!
一种难以忍受的绞痛将她吞噬了。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冲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一滴滴地,浇在她胸口前的衣服上,沁了进去,烫伤了她的心。
无力的、绝望的情绪打败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手机响了。
诺基亚特有的来电铃声让她想到了子钦。
想到子钦,陈羽西更是情难自禁,眼泪越流越多。
她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
她现在多么渴望随便来一个陌生的人,哪怕是一个要饭的,站在她身边听她说说那些不能对熟人说的话。
电话声音灭了。
陈羽西不再哭了。
电话40秒不接会自动挂断。
40秒,够长了。
拿起电话,发现是大娘打来的。
泪水已被风吹干。
陈羽西努力调整了情绪后回了一个电话。
“没事,就是嘴巴馋了,在外面吃宵夜呢!”
陈羽西撒着还算合理的谎。
她不知道的是,她在哪里,有几个人是知道的。
在陈羽西默默流泪的时候,负责她人身安全的小鲁差点控制不住冲出去。
但她知道不可以。
这样,班长会难为情、会有负担。
……
隔日是个好天气。
太阳不大,有微风。
章文英早已忘记糖葫芦这件事情。
她不记得,她曾经在深夜里发过这么一条短信。
她提出了新的要求。
她想放风筝。
在她的记忆中,陈国峰是会扎风筝的。
陈羽西应约前来接上妈妈,带她到天坛放风筝。
这些动手的事情陈羽西不怕。
或许是遗传吧,她天生动手能力强过学习能力。
因为是工作日,天坛人不多,只有零星的老人和还没到学龄的小孩子。
陈羽西找到一个偏僻一点的地方,在一棵树下铺了一张防露水的垫子,让妈妈坐在上面,看她扎风筝。
买的是一条彩色龙的风筝,很大,有点复杂。
陈羽西认真地看着说明书,研究着风筝,全神贯注着,都没注意,公园里几个玩耍的小孩子来到了她身边看她扎风筝。
章文英看那些孩子们眼里饱含期待和佩服,心里升起一股自豪感,情不自禁抬起手摸了摸陈羽西的耳朵。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陈羽西紧张地看着妈妈。
章文英眼里笑着,催促着:“快扎,我们都等着呢!”
“哎!马上!”
当这条龙的风筝越飞越高,并稳定在天空翱翔时,小孩子们高兴地叫着、跳着。
最高兴的当属章文英,她从陈羽西手里接过风筝线,享受着拉扯风筝的快乐,在风中开心地奔跑着。
“那个阿姨是你的谁啊?”小孩子中有一个明显大一些的问向陈羽西。
陈羽西看着玩得开心的妈妈,喉头哽咽着,认真回答说:“她是教我怎么爱人的人。”
天上的龙摇摇晃晃着,分分钟要往下坠落,陈羽西赶紧跑上前,扶着妈妈的手,帮她把风筝稳住。
“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落水,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似乎那时候的女孩子都喜欢问对象这个老掉牙的问题。
“救你!”陈羽西马上答。
章文英笑了笑,“你很不孝顺哦!小心以后生的孩子也不孝顺!”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知道!”
到了6月份的时候,章文英已经决定跟陈国峰结婚了。
而王中华,成为了“陈国峰”的妈妈,跟章文英成为了准“婆媳”,两人“一见如故”。
在这个变了形的世界里,每个人小心翼翼扮演着可以扮演的角色。
当陈羽西朝王中华叫出“妈妈”这一个称呼时,王中华一边伤心着一边高兴着。
8月份,一场盛大的、迟来的结婚典礼在章家大院里举行了。
曾经羡慕的、有父母在场、被父母祝福的婚礼终于刻进了章文英的脑子里,将那份缺憾覆盖了。
有一个人拉着她的手,似有似无的,让她很信赖。
让她相信,这只手可以搀扶她一辈子。
“妈妈,期待与你的早日相见!”
梦里,有一个声音跟她说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