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西走在一条泥泞的山路上。
这条小时候每天要跑上好几遍的山路,时隔20年,依然如此。下了雨后,踩下去,鞋子能陷下去很深,没走几步路,鞋子上沾满了稻草和黄泥巴。
寂静的山路上空无他人,只有她脚踩泥巴发出的吧唧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
20年过去了。
那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吧?把王磊打得痛哭流涕的地方。
在一处矮树丛边停了下来,陈羽西情不自禁想起了赵奕,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呢?要当领导了,应该很开心吧?
自从回到了王家村,陈羽西感受到被姥姥、妈妈、大娘同时强烈需要着。
她把姥姥家所有坏掉的东西都修好了,房顶、窗户、桌椅板凳、日光灯、猪圈…
带姥姥去了医院,检查了眼睛,发现是白内障,可以手术治疗。
之前姥姥不去医院,一来怕花钱,二来一个人不敢去。
村子里的人谁劝她都不好使,不让她出钱也不愿意。
陈羽西带她去,她乖乖地就去了,还定好了手术的时间。
在离姥姥家走路十分钟左右的后山,陈羽西搭了一间简单的小木屋,拉了水电,供“上班”用。
妈妈自从有了“宝宝”后,需要爸爸出去工作养孩子,因此,陈羽西到了点就要出门上班了。
但不能离太远,因为妈妈想爸爸或者“宝宝”不舒服了,就会让爸爸下班,那时候,要立刻赶回家。
这样的情况下,还怎么维持正常工作?
不想占公家便宜,深思熟虑后,陈羽西打了停职申请,并举荐了赵奕。
说来也怪,从忙碌的工作状态空闲下来后,不但没有感到空虚、不适,还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算现在一个人独自走在烂泥路上,也不觉得可怜,反而有种怡然自得的感觉。
陈羽西从兜里拿出出门时,大娘塞给她的板栗,一边走一边啃着吃。
想到大娘,原来她那么喜欢被叫妈妈?大概还是太想子钦了。可惜,子钦现在是最忙的时候,回不来。
吃了三个板栗后,到了小木屋。
小木屋不大,不过十来方。
里面放了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这些都是陈羽西自己动手做的。
本来没想着做床的。
谁知,妈妈安排爸爸的工作内容中有出差这一项。
每当被安排出差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差结束,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只好住在这间小木屋里。
今天,正好是被安排出差的日子。
推开小木屋的门,拉开电灯,走了进去,关上门,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开始了沉思。
书桌上放着章文英和陈国峰的工作日志,还有陈羽西这几个月以来根据父母工作日志里的线索得出的一些结论,写了满满十页纸。
那些她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和人物,在没有了工作压力后,反而自发地关联在了一起。
回想起来,一切的起点在王家村,王磊失踪事件开始。
那时候王磊说什么来着?好像是“我让我爸找你妈去”?!
他爸爸那时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爱赌博、凶恶的人,他在失踪前有没有找到他爸爸?
陈羽西脑子里一直回旋着一个大胆的没有证据的想法。
她拿起桌子上的圆珠笔,写下了一个假设。
假设,王磊那天找到了他爸爸,但不是在家里,是在他爸爸经常待的地方——大茶馆,一处赌博的地方。他爸爸没有把他带回家,把他输掉了,所以,他才说,他爸爸死在了他再也不想认他的那一年!
可能吗?爸爸把自己的儿子当筹码一样输掉?
想到这里,陈羽西放下圆珠笔,站起身,走到木屋子外面,把门锁上了。
她要把路重新走一遍。
她又走到了当年王磊被打的那个地方。
她开始做情景重现。
我现在是王磊。
我现在要找爸爸告状,我知道他在“大茶馆”,我要跑着去,选择一条最快的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陈羽西把眼光看向山路下面的一条田埂。
从这条田埂走是最快的!
不做他想,立刻迈开步子,下到山路下面的田埂,往当年的“大茶馆”走去。
穿越一条田埂,不到三分钟,就走到了当年的“大茶馆”旧址。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监控。
“大茶馆”早就因举报被端掉了,现在是一家惠民超市。
陈羽西走进了超市里,发现超市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蓝棉袄的人蹲在一个货架前埋头整理东西。
看起来应该是超市的工作人员。
陈羽西还没想好要不要上前问问关于当年大茶馆的事情,低头整理东西的人察觉到身后有人,扭身看向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要买东西吗?”那女孩问。
“哦,买一包口香糖。”看到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陈羽西顿时没有了询问的欲望。从这个女孩子的年龄判断,二十年前失踪案发生时,估计还没出生呢,哪里会知道“大茶馆”的事情?
“看你面生,你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女孩子一边找钱一边询问着。
“嗯,离开这里的时候比较小,在这里生活过几年。”陈羽西接过找的零钱和口香糖,离开了。
对于脑子里的猜测,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问王磊的爷爷王炳生或者找到那一天在“大茶馆”赌博的人。
不过,这么去问王爷爷,怎么张口呢?20年前赌博的人又哪里这么容易找到?
一连几天,陈羽西都没能结束“出差”,睡在了冰冷的小木屋里。
她无处可去,时不时地到惠民超市里逛一逛,买一些零食,知道了超市里的那个女孩子叫“彩蝶”,是超市老板的女儿。
她妈妈最近生病了,放寒假期间帮妈妈看店。
陈羽西很羡慕她,羡慕她妈妈总是给她打电话,嘱咐她好好吃饭,没什么人的话可以早点关店回家。
在被妈妈遗忘的日子里,陈羽西感受到了她在妈妈心中的地位。
她明显感到,自从妈妈宣布“宝宝”诞生后,对爸爸的关注度大大降低,几乎所有的关注度都在“宝宝”身上,以至于忘记了还在外出差的爸爸。
陈羽西内心酸楚,有点嫉妒妈妈现在的“宝宝”。
她躺在简陋、硬邦邦的木床上,仰头看着正在漏着雨水的木质天花板,任由一滴滴雨珠滴在脑门上、身上,浑身冰冷着、潮湿着,发着呆。
有家不能回,有妈妈不能认,有爸爸不敢问,有心爱的人不忍打扰,有朋友不敢见。
世界那么大,只有在这个临时搭起来的小木屋里,才能做真正的不开心的自己。
只能等待,等待那份被曾经的自己忽略掉的母爱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等待,是这么难捱,却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理想、人生、追求、时间,全部失去了意义。
原来自己最在乎的早就在身边了,之前所追求的那些是为了什么呢?之前一次次远离家人的选择是错了吗?
子钦呢?她会怎么选择呢?我跟她多久没见面了?她有一个极好的前程,我呢?我辞了工作。我的身体以后会不会出毛病?那时候我们何去何从呢?她有得选择吗?她还能逃掉吗?她怕是这辈子都要被困在这个沉重的家庭里了。她如果不认识我多好。
不想胡思乱想,但,纷纷扰扰中,脑细胞不受控制地开始七想八想。
陈羽西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对子钦的思念,想她在自己身边,又不想她看到当下自己沮丧的样子。矛盾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面似乎被子钦揽在了怀里,很柔软很温暖。
陈羽西知道那是梦,但她太想子钦了,她拥着那个梦,不想撒手。
“别走,陪我。”陈羽西乞求着。
“你生病了,得去医院!”不知道谁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铁打的人也会生病,更何况陈羽西的身体本就尚未恢复呢?
透过天花板的缝隙往上看,天已经黑了,又是一天了。
当小木屋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时,两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把烧得昏昏沉沉的陈羽西抬了起来,放到了外面的担架上。
“走稳点!当心脚下!”
“让他们把车子开进来,快!”
陈羽西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子钦的声音,但她无力睁眼,直到一只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才安心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