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味从腐烂的雾霭中渗出来,像是千万年苔藓在青铜器上滋生的腥甜,又像被月光浸泡过的菌丝正在孢子囊里爆裂。
雾气突然有了重量,凝结成液态的珍珠压在祂破碎的神格上。
恍惚间,某种湿润的联想苏醒了——小地曾用纤细的散发出朦胧珠光的叶子接住雨丝,突发其想的说这是\"森林在黑夜流下的口水\"。
锁链刺穿浓雾的瞬间,这片时空裂开了。
无数青铜锁链从虚无中迸射而出,每根锁链表面都浮动着病态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般扭动着,逐渐显现出人类瞳孔的形态。
锁链缠绕住四散的神躯碎块时,符文流动的速度开始变得粘稠,仿佛有看不见的巨人在蜂蜜中跋涉。
空间发出玻璃即将碎裂的呻吟,连火浆脸上凝固的狂笑都被钉死在时间的琥珀里。
然后祂看见了\"雨\"。
半透明的触须从宇宙的溃疡处垂落,每根都像冻僵的银河般缓缓旋转。
那些介于水母腕足与神经索之间的苍白物质,表面覆盖着正在开合的微型气孔,喷吐出让维度扭曲的寒雾。
冰晶在触须周围凝结成悬浮的墓碑群,上面刻满了不知所谓的墓志铭。
\"帮你一次吧,我就要沉睡了。\"
声音响起时,三千个平行世界的冰川同时崩塌。
冻结的云层里探出覆盖着白毛的巨掌,掌蹼间的肉膜舒展开来,露出底下镶嵌的七颗黑色星体。
那些星体在肉膜间滚动,投射出的阴影竟组成万千无边无垠的世界。
当巨掌即将触及神躯碎片时,锁链上的瞳孔纹路突然全部转向掌心,金光暴涨成荆棘囚笼。
\"呼——凡人之躯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守林人?\"
巨掌的主人似乎觉得有趣。
那些垂落的触须突然绷直,露出基部吸盘里转动的齿轮状牙齿。
雾霭被某种超越声音的震动搅动,显现出短暂清晰的图景:
在锁链的尽头,站着个披着古式黑袍的人类轮廓,他脚下踩着由十二具神尸拼成的祭祀阵图,身体上挂着纤细却不容忽视的锁链。
冰云深处传来冰川移动般的笑声。巨掌收回时带走了三根触须,它们断裂处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正在上演原始文明覆灭的全息投影。
剩下的触须突然加速坠落,在接触地面的刹那全部化为发光的菌丝网络,将叛乱者们包裹成琥珀里的昆虫。
锁链开始收缩,带着神躯碎片沉入雾气最浓稠处。
祂最后看到的,是火浆被菌丝侵入眼窝时,脸上浮现出与小地消散前同样的表情。
整个空间突然发生镜像翻转,所有坠落的冰晶都停滞在空中,折射出表里世界重叠的恐怖对应:
手术台对应祭坛,器官冷藏箱对应血肉宝库,而医生们白大褂下露出与萨尔纳克斯相同的腹部缝合线。
金色心脏的搏动频率突然加快,表面浮现出现代心电监护仪的波纹图形。
\"够了吗?\"
萨尔纳克斯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老幼的混合声调,他扯下脖颈缠绕的符文锁链——那竟是串冷冻保存的声带标本。
当锁链坠地时,里世界所有血肉珍宝同时发出尖叫,而表世界所有医院里的监护仪集体归零。
寒雾在虚空中凝结成冰晶,每一片都折射出破碎的记忆画面。
萨尔纳克斯的指尖悬停在一枚冰晶前,那里面封存着一段燃烧的往事——赤红的火浆吞没神殿,守林人的青铜巨树在烈焰中发出震裂天地的哀鸣。
\"我已经找到他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万年冰层下传来,
\"这份记忆……或许意义不大了。\"
冰晶突然爆裂,幻象喷涌而出——地霖苍白的手指正从世界核心抽离,无数新生生灵的光点顺着祂的血管流向大地。
重楼左侧的眼睛睁开了一只,此刻猛的睁大,眼球突出,黑色的纹路蔓延其上,狰狞又可怖。
而就在此时,眼球中映出在火浆鼓动之下的叛军长矛贯穿了祂人形的胸膛,而伊斯凛的冰棘却在最后一刻冻结了致命伤。
\"当年守林人护住的不仅是你们的神魂。\"
萨尔纳克斯的斗篷无风自动,露出左臂上狰狞的树形疤痕,\"他用自己一半的根系化作牢笼,才让叛徒们没能彻底撕碎世界屏障。\"
他忽然按住太阳穴,那里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而你诞生的那些生灵……\"
幽蓝色的地脉突然在他们脚下亮起,显现出里世界扭曲的生态——那些本该纯净的雪原生灵,此刻长满了伊斯凛特有的冰棘花瓣,它们的瞳孔里跳动着诡异的双生火焰。
\"则在伊斯凛的'好心帮助'下……\"
萨尔纳克斯的冷笑震落头顶的冰锥,它们在下坠途中突然活化成蛇形,又被他一个眼神碾成粉末,
\"看看这些衍生物,连地脉都被改造成记忆回廊的养料。\"
“你是取代了守林人的二代神祗。”
重楼身上的八目中七目此刻已经闭上,只剩下一目微张着,似乎又要马上瞌上。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但在我的记忆中你帮过我。”
萨尔纳克斯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但他忽的又扯开衣襟,心脏位置嵌着半朵枯萎的幽岸盏莲。
当黑雾涌出时,那些触须般的花蕊竟与记忆冰晶产生共鸣,在空气中拼凑出残缺的世界地图——某个闪烁红光的缺口正在吞噬边缘。
\"我们之间不欠什么了。\"
他的话音未落,他们身处记忆当中的整片冰原突然倾斜,远处传来守林人青铜树根的断裂声。
幽岸盏莲的触须突然暴长,那些分不清是叶还是花的组织撕开空间裂缝,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火浆叛军的猩红眼瞳。
\"小心!\"
重楼身上的眼球猛的睁开了一只。
但萨尔纳克斯却也只是示意祂平静一点,自己却被突然实体化的火浆长矛刺穿肩膀。
黑血滴落处升起十二道冰墙——正是伊斯凛当年封印的复刻。
\"你的力量还没恢复到能对抗这些……\"
他咳出的血沫在空中凝结成警告的文字:【火浆吞噬了第三神迹】
柔软的触须围拢时,其中几根突然异变成青铜树根的形态——这证明守林人的力量正在被侵蚀。
萨尔纳克斯最后的微笑里带着某种决绝的释然:\"当初若是知道伊斯凛给的冰棘种子会污染地脉……会伤害到他……\"
未尽的话语化作黑雾消散,唯留一朵逆转生长的幽岸盏莲悬浮空中,花心浮现出被火浆笼罩的婴儿幻象。
流动的记忆碎片缓慢的平静下来,重楼也就是八目妖尊此刻再次出现在那颗蠕动的金光流动的心脏上空。
虚空开始分泌出粘稠的黑暗,祂的躯壳在维度夹层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
那些生长着黑与灰骨刺的嵴柱突然裂开无数细小的瞳孔,每一只都在吟唱着不同时空的亵渎圣歌。
当八只不对称的复眼同时渗出流光溢彩的脓液时,覆盖着鳞甲的躯体终于显露出全貌——那根本不是生物应有的形态,而是由无数个痛苦人面组成的活体铠甲,每张脸都在重复着被吞噬前的最后一声尖叫。
祂的犄角刺穿现实膜壁的刹那,整个空间开始分泌黑色粘液。
那些弯曲的巨角表面突然睁开密密麻麻的嘴,啃咬着空气中突然具象化的记忆纤维。
当祂环绕住那颗跳动的心脏时,所有骨刺突然生长出神经束般的红色菌丝,在心脏表面扎出蜂窝状的孔洞。
张开的巨口内里是旋转的星云,咽喉深处浮动着三枚互相啃咬的牙齿。
当心脏被吞入的瞬间,所有水母触须的吸盘里同时爆开人类眼球,它们用三百六十度视角记录着接下来的亵渎场景:
木偶们的陶瓷皮肤首先融化,露出下面由齿轮和血管组成的血肉模组。
那些长着黑色触手的怪物突然跪拜成一圈,它们的脊椎节节爆裂,从断裂处喷射出写满古老文字的羊皮纸碎片。
最恐怖的是一位戴着金冠的木偶——它的头颅突然倒转180度,下巴裂成四瓣,用一种奇异的姿势朝着在塌陷处观望的四人爬了过来。
红色液体从所有平面夹角渗出,那不是血液而是具备自主意识的活体燃烧。
当它们淹没金珠时,那些贵金属突然长出鲨鱼般的利齿,疯狂撕咬起丝绸缎带。
而银砾在血水中孵化为半透明的胚胎,表面浮现出与祂犄角上完全一致的人面烙印。
水面每上升一寸,空间就折叠一次。现在能看见血潮深处浮沉着:
- 用青铜铸造的婴儿手掌
- 正在解冻的冰晶大脑
- 十二具穿着现代防化服的骷髅
在最后一块丝绸被腐蚀成神经网络的刹那,整个空间突然发出子宫收缩般的痉挛——有什么更古老的东西被这场进食唤醒了。
*
“咱们现在怎么办?涨潮了?”
布洛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死寂。
他鼻尖微动,嗅到了那股腥咸中混杂着腐烂金属的海水味——不,那根本不是海水,而是某种更粘稠、更具有生命的东西。
“刚刚看到的、外面的那些神奇生物又在抽风……”
麻团的声音也很低,目光也望向外面。
透过那层薄薄的水膜,他们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正在扭曲——那些原本漂浮在半空的发光水母,此刻触须疯狂抽搐,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它们的伞盖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
“咱们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没人反驳。
四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由最前面的布洛尔带头,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水膜包裹着他们,隔绝了气味,却隔绝不了声音——远处传来某种东西被溶解的“滋滋”声,像是血肉被强酸腐蚀,又像是金属缓慢锈蚀。
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彻底疯了。
血红色的水不知从何处涌出,像是有生命般蔓延,吞噬着一切。
那些古怪的生物——长着黑色触手的畸形怪物、半透明的凝胶状生命体、甚至原本无害的发光浮游体——全都被血水覆盖,它们的肢体抽搐着,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消化”。
“这水……是活的?”麻团的声音压的极低。
没人回答。因为就在此刻,他们脚下的血水突然蠕动了一下。
“别动!”布洛尔猛地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可已经晚了。
“咕噜——”
血水里浮起一串气泡,紧接着,一只苍白有力的手猛地从水下伸出,抓住了走在最后的白谛的脚踝。
“咦!”
白谛猛地一蹬腿,挣脱开来,可那只手并没有沉回去,而是缓缓翻转,掌心朝上——掌心里,长着一只眼睛。
“也跑!”布洛尔小声的喊一声,四人立刻加速,踩着血水向前冲去。
头顶上,那些柔软的触须仍在疯狂摆动,像是某种巨型生物在呼吸。原本还能看到的金色心脏,此刻已经完全被血雾遮蔽,只剩下微弱的光晕。
白雾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像是某种活物在试图包裹他们。
“前面好像有个台子!”麻团突然喊道。
四人跌跌撞撞地冲了上去,血水在他们身后翻涌,像是无数张嘴在无声地嘶吼。
“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了……”南菘喘着粗气,低头看向自己的靴子——鞋底已经被腐蚀出了几个小洞。
“我们得离开这儿。”布洛尔咬牙,“这水……不太对啊。”
白谛在冰冷的石台上尽量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膝盖抵着胸口。
这方寸之地与其说是台子,不如说是漂浮在血色汪洋中的一片碎骨——就像他们四个此刻的处境。
三具同样的身影在不远处微微晃动,像在风中的小舟。
指腹下的纹路突然刺痛了他的记忆。
那些交错的沟壑,粗粝中带着诡异的韵律,让他想起那座石碉城堡巨人表皮皲裂的纹路。
当时夕阳把那些纹路染成金红,宛如流动的岩浆。
而现在,似乎是真正的岩浆在四周翻涌。
粘稠的血色液体里沉浮着无数碎块,有些还保留着城堡的棱角,更多的已经异化成难以名状的肉瘤状物体。
它们相互碰撞时发出的闷响,像极了巨人临终前的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