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长安李渊手书何语?
告知李世民了二事。
一件是,李建成就在几天前,历经苦战,攻下了桃林县;同时,他分兵入上洛,周洮献郡投降。另一件是,王世充终於给了李渊回信,他接受了李渊两下夹击陕虢的提议,已然遣先锋一部出兵洛阳,开向渑池。至若他的主力,因元文都、卢楚诸辈担心主力一出,薛世雄等汉军会攻洛阳故反对与李渊联兵,因此得等王世充将城中安置下来,才能继出。
这两件事,包含的消息量不小。
王世充这厢暂且不必多说,他洛阳城中,尽管已是只剩一城的所谓“隋室朝廷”,但段达、王世充、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郭文懿、赵长文这所谓的“朝中七贵”之间,却仍然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彼此倾轧,互不相让。尤其是元文都与王世充之间,如前所述,势同水火,尽管洛阳兵权多已在王世成之手,元文都仍借拥立越王之功,与卢楚等彼此声援,有着相当大的权势。故而,王世充若要出兵,必得先稳住城中局势才行,尤其需防元文都等人趁机夺权。
而这李建成“攻下了桃林”。
需从桃林的位置讲来。目前汉军所控制的陕虢地区,仍如前所述,主要包括两个区域,一个陕县,再一个就是虢州,也即弘农郡。陕县在北,临着黄河,弘农郡,大部分的区域是山区。而桃林,就正处在陕县与弘农郡之间,是两地的连接通道。
桃林一失,陕虢之间的联络便被切断。因是,李建成此攻陕虢,他最初的主攻方向即桃林。将他所率的兵马,分作了四部,一部看住南边的弘农县,一部看住北边的陕县,而他亲督主力,猛攻桃林,历时半个多月的血战,总算是在前几天将桃林攻克。
又“分兵入上洛,周洮献郡投降”。
上洛是郡名,其位处在弘农县的西边,潼关的南边,长安的东边,武关在其境东,直通南阳。
李建成所兵分为之四路,另外一路即是进向西南,攻入了上洛郡。
上洛郡其实之前就已降从了李渊。李渊兵出河东,与屈突通等鏖战潼关的时候,唐军就分兵攻入上洛,郡中那时便已归附李渊。——当时有上洛令张仲琰率兵拒守,坚决不降,然被部下杀之。这位张仲琰,便是李密攻洛阳时,率数百士卒孤守箕山,长达数月而最终被李密攻破,身被擒后,以“天子爪牙,何容拜贼”之言抗辞不屈,遂被杀之的箕山府鹰扬郎将张季珣之兄。又有张琮,张仲琰之弟,张季珣之兄,宇文化及作乱时,为千牛左右,从侍杨广於江都,亦不屈遇害。杨广虽残虐,张氏一门忠烈,兄弟俱死国难,可谓贤矣。
只是上洛归附李渊后,不久,李善道打下陕虢、攻入河东,於是郡中乃又生乱。周洮是郡中大豪,趁机起兵,逐走唐所署官吏,据郡自雄。既已叛唐,也不降汉。秦敬嗣倒是招揽虢过他,然他不肯就从。直至李建成这次兵临上洛,周洮其众,如何是敌?不支乃降。
上洛的战略地位比较重要。
此郡复得,唐军不仅就可以打通武关道,随时可以兵进南阳,——当然,这是长远来说,并且当下来说,此郡在弘农郡的西边,两郡接壤,李建成部唐军也就后方安稳,且可由此郡向弘农郡的腹心地区推进。——弘农郡的西部基本都和上洛郡的东部接壤,此郡如不在掌握,李建成攻弘农郡就只能从北边进攻,只能攻弘农郡最北端的弘农一县。
虽然在陕虢苦战将近一月,之前李建成没有大的进展,但方下桃林一下、上洛一降,摆在李建成面前的陕虢战场的此个战局就等顿时豁然开朗。
桃林一下,陕县和弘农郡间的通道断绝,陕县就成了孤城;弘农郡又腹地门户洞开,其军得以能够自西向东推进,与北面进攻陕县的唐军形成夹击之势。这块的战局已相当为唐军所占。
既如此,李建成攻下陕县、攻下弘农郡的把握就已很大,再又加上王世充的先锋已开向渑池,等若是陕县、弘农郡以及东边的渑池,这一整块汉军的飞地,已处於三面合围之中。这样看来,李建成攻下这块地方的胜算就更大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尽收其地。
而又一旦李建成打下了这块区域,与王世充部得以联兵,他们底下就可以从陕县北渡黄河,进入河东。再又如此一来。河东这块战场的局势也就会随之发生转变!
是故,李世民在看完李渊的这道手书后,不禁振奋,心中的隐约消散了一些。
坚定了他已经决定的令秀容坚守、夺还两关、反攻离石的战略决心!
便将这两个连日以来,可以说是从战略层面上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李世民急令下达离石三军,并及转送静乐、秀容、太原等地唐军,以振士气。且不需多说。
……
桃林失守的急报,在李世民接到李渊手书的前一天,已呈至李善道案上。
李善道看罢,一边将此急报转与前线的刘黑闼、李靖、徐世绩、陈敬儿、宋金刚、高曦、萧裕、魏刀儿等各路主将知晓,一边自忖多时后,召集诸将来议。
屈突通等将分从各营赶至。
他们到时,李善道正立在沙盘前,摸着短髭,凝视着上洛与桃林的旗标。屈突通等到后,行过礼。李善道招手,示意他们都过来。待诸将聚在沙盘前。不等诸将询问,——却屈突通等见他神色凝重,已知必是有临时的紧急军情送到。但见他意态从容,开口之后,语气和缓,却无紧急之感,听他说道:“适得秦敬嗣军报,桃林已陷,上洛降唐。”
诸将闻言皆惊,目光齐从李善道身上,转投沙盘。
李善道却没有指沙盘上的桃林,指的是弘农郡东边的渑池,接着说道:“并秦敬嗣军报中说,渑池秦敬元部探知,王世充遣其先锋数千,出兵洛阳,正向渑池疾进,预计三日内可达。”顿了下,说道,“这道军报恰好是三天前送出的,则想来此际,王世充部先锋已抵渑池城下。”
诸将更是吃惊!
薛万彻脱口说道:“桃林既失,陕县成为孤城,李建成若倾力攻之,恐怕不易守。更危急的是,若渑池再为王世充攻陷,其与李建成成掎角之势,则我陕虢之军腹背受敌,陕虢危矣!”
李君羡说道:“不止於此。上洛郡降了唐贼,弘农西面门户洞开,敌军可长驱直入,威胁弘农腹心之诸县。至时,我陕虢诸军恐就将陷入各自为战之境,局面更加危殆!”
“召卿等来,便是计议对策。卿等各有何见?”李善道却不慌乱,顾视诸将,目光沉稳。
诸将俱皆蹙起眉头,陷入思索。
屈突通缓缓说道:“目下之势,虽看似陕虢告急,然臣之愚见,尚不至於全局皆危。”
李善道落目於他,笑道:“公此言怎讲?不妨可说与诸卿听知。”
屈突通拱手说道:“臣愚见而已,或有错处,敢请陛下垂示。臣以为,先说渑池方向,今王世充虽动,然其主力尚在洛阳,兵出渑池者不过先锋数千,渑池险隘之地,易守难攻,粮秣充足,我守军足能守御,其必不能成患。其次弘农郡方向,上洛虽降唐贼,然弘农境内山川险阻,唐贼若欲深入,必受制於地形,难以展布大军,而我弘农郡腹心诸县,与渑池同,亦是据险而守,以逸待劳,足以持久,是弘农郡腹心诸县,暂亦不足为忧。”
李君羡说道:“渑池方向,虽然当前王世充只是遣了先锋数千,然其后若有大军继至,何以应对?”
屈突通指向渑池北边一二百里外的黄河渡口,说道:“薛公等军驻在管城、偃师等地,首先王世充不见得敢於主力尽出,西攻渑池;其次,他若真敢孤注一掷,河内郡距渑池二百余里而已,可自河内出兵,数日援兵即可到达。是故王世充之出兵,委实是最不值一虑也。”
李君羡想了想,屈突通所言确实在理,不再质疑了。
屈突通转指向陕县,接着说道:“真正可忧者,乃陕县也。陕县孤悬於外,桃林已失,若李建成合主力攻之,恐难以久守。”向李善道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陛下,臣以为陕县断不能失,如若其失,唐贼便有渡河北上之机,将直接威胁我大军之侧后,使河东战局逆转。当务之要,臣以为当即遣一军南下,自垣县渡河,增援陕县,务必保陕县无虞。”
——之所以从“垣县”渡河,系是陕县北边的黄河渡口,已被唐军攻占。则若要渡河南援陕县,就只能另寻渡口。最近的渡口便是陕县东边、黄河北岸的垣县渡口。
李善道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舆图上陕县、垣县所处的位置,点了点头,说道:“此策甚善,陕县乃咽喉之地,不可不守。然黑闼前日所呈两策,屈突公,你以为可行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