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经说:
除了亲人的离世和肢体上的残疾,人其他的痛苦都是你的三观带来的。
当时在网上看到这种言论时李缘就想说:
正因为我有那些会让我因为其他人或事而伤心的三观,所以我才是个人。
到了现在来到了大秦,他依旧这么认为的。
十六年的年节这天,李冰病重。
当李缘来到李冰的侯府外时,已经有一些官员得到消息来到了这里,无一例外,他们都是独自出来的,没带家人。
看到他来,一些官员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莫名的意味,似乎在期盼着他能救人。
李斯转过身,目光扫视一圈,便让其他人低下了头。
一间屋外。
嬴政一个人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地上。
李缘走过去一看。
是一堆刻意被他用脚扫到一起的雪。
锦陇默默的退后了几步,把空间让了出来。
“其实寡人能理解。”嬴政忽然说:“历史上的李冰,没活到这一年吧?”
“没有。”
李缘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他年轻时太过操劳了身体,他再多活许多年应该也是可以的。”
“那还是李冰吗?”嬴政问道。
李缘不知道。
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明白,尤其是对李冰这种真正为了百姓好的官员来说。
屋内,台灯的光亮照出几个人影。
但那些医官的身影只是在床边聚集,却一点声音没有。
过了许久,门打开了。
科学院医学院分院长和太医令丞一起走了出来,都低头道:“大王,国师,臣等无能,文忠侯恐怕……”
“能有几天?”嬴政问道。
“估计就在这一两日,若是辅以药物,应该可以撑三天,三日后……”医学院院长沉默不语。
李缘走向屋内。
床上,李冰宛如小憩一样躺着,但双眼却留了一条缝、似乎闭不上,身上散发出一种他曾经在荀子身上才见过的死气。
似乎是感觉到他来了,李冰费力的睁开眼。
“见笑。”
若不是李缘五感敏锐,恐怕这句话都听不清。
李缘拿过一旁一个小凳子,坐在他床边:“我有办法,兴许、大概、有可能可以让你活到元宵。”
李冰看着他,过了大概半分钟才开口:“不。”
“为什么?”
“蜀郡,我……我已长生,无需……劳累。”
李缘噎了一下。
是啊,靠着都江堰,李冰别说在蜀郡,在整个华夏历史中都可以算长生了!
房门被关上了,嬴政和李二郎也走了进来。
李缘起身,把凳子让给他们。
嬴政坐了上去,摸上了李冰的手:“您可还记得,小时候您抱过我?”
李冰嘴角咧了一下。
那是先王还在的时候,有一年李冰从蜀郡回来述职,恰好遇到嬴政他们兄弟两个;当时的庄襄王让两人都过来拜见他,李冰一手抱着一个,示意自己还年轻。
他的郡守之位是昭襄王时期就当上的,当时都江堰已经接近尾声,先王有意让他享清福。
但他觉得,他还能为蜀郡再干几年,后来庄襄王也没再强求。
嬴政沉默了一下:“我向您保证,只要秦国还在,您的后代就会一生富贵。”
他知道这个时候说别的都没用,那还不如说点该说的。
李冰费力点了下头。
李缘沉默了一下,走了出去。
他回了国师府,去了闭关用的小院。
……
第二天。
咸阳城的百姓们依旧喜气洋洋,许多孩童在街上玩着一些小鞭炮——这是科学院自己制作出来的,量很少,几乎只有少数一些幸运儿才能在三大行开售的时候碰巧买到。
只是百姓们欢乐得很,官员之间却没什么走动的情况。
下午,李缘出关了,直奔李冰的侯府。
“幸好,他还在。”
李缘拍了拍胸口,看向嬴政:“你怎么还在这?”
嬴政:“???”
“李冰这情况神仙难救。”李缘说:“我回去拿了点止痛药、救心丸,还从外国顺了一些抢救设备,但我知道大概率派不上用场。”
嬴政沉默了。
这些他也知道。
这个时代,人均寿命本就很短,李冰年轻时又太过劳累,能多活到今年估计还是他早些年硬是让他卸任的功劳。
但即便如此,成了侯爷的李冰在咸阳依旧没享几年福。
“那你回去拿什么?”
“做个准备,万一他想让我救一下呢?”
“没有这个万一。”嬴政不觉得李冰是这种人。
一个实干家,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苟且活着的,除非你想违背他意愿。
李缘又进去看了看李冰,只是对方在睡觉,也可能是昏迷了。
他回到了国师府。
“你说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李缘看向跟来的嬴政,发出了灵魂之问。
嬴政环顾四周:“怀清给你的舞女们呢?”
“在隔壁宅子吧,怎么了?”
“你应该享乐,这就是你的意义。”
李缘沉默了一下:“我感觉你在内涵我。”
“把‘我感觉’去掉。”
“……”
嬴政坐在一旁放了垫子的石凳上:“其实人生哪有什么意义。”
吕不韦的成就够高了吗?
可他历史上落得自杀结局,如今虽然地位尊崇、家族与国同休、还去过后世见过了世面,可以算是完成了人生理想。
但他依旧不快乐。
因为他见过了后世,然后大秦的现实落差让他无比痛苦。
李冰虽然前半生没吕不韦那么精彩,只是一个默默干事的郡守,直到李缘来了之后嬴政才给了封了侯——这还是这个时空,历史上的时空,李冰在秦国更只是一个累死在任上的郡守。
可李冰这辈子都很快乐,因为他把精力奉献给了他热爱的水利事业,还有足够的权力造福一方,尤其是在李缘那得知了自己青史留名后。
李缘忽然看向他:“所以,你快乐吗?”
嬴政摇了摇头。
知道了自己的历史成就后,他现在不仅有强大至极的秦国,还有足够大的格局,相对时代来说的先进思想;讲道理,现在秦王位置上,换上其他人只要不是微操大师、哪怕他喜欢享乐,估计也能靠着李斯、王绾他们走上巅峰。
这让他毫无成就感。
李缘故作嫌弃:“你这话可真装逼!”
嬴政看着他,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一句:“你看,你就很快乐。”
……
十六年年节后的初三。
原蜀郡太守、秦国文忠侯李冰去世。
遵照他的遗嘱,李家低调下葬,不想打扰到年节这个氛围。
但由于嬴政和李缘以及一大堆重臣的亲自吊唁,这低调几乎没什么作用。
尤其是在得知李冰可以陪葬骊山王陵、且嬴政下令将正在建设的咸阳外部新城内一条主干道命名为‘李冰路’时,这更加低调不起来了。
元宵节当晚。
渭河边亮起了十几里的花灯步道。
李缘抱着颜花出来散心。
看到百姓依旧欢乐,人群依旧庞大,李缘悄悄松了口气。
高调非他的本意,实在是李冰值得。
但总算没有真的影响到百姓过节的心情,不然李冰的在天之灵恐怕真要怪他们了。
“爹,你看!”
颜花指了指河边。
几个小男孩从河边费力弄上来一块冰,正拿着小棍子在冰块上凿着。
“我想他们肯定是在为冰雕节做准备!”颜花看向他:“今年会有爹爹的雕像吗?”
李缘笑着说不知道。
他的雕像就算有,也不会参与评比的;但如果是这样,那雕像就显得很鸡肋了,还不如把雕刻的工匠放出去让他们自己参赛呢。
对了,冰雕节是扶苏管的,算是他的第一件主管政事,这点得跟他说一下。
虽然人情世故一直都有,但大秦可不能陷入形式主义的怪圈里。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随后,人群骚动。
一些便衣护卫立刻围住了李缘。
……
“光天……堂堂秦国境内,你们竟敢强抢小孩?”
一队听到动静而来的士卒将一些西域人围了起来,领头的士卒愤怒骂道。
他认识这几个人。
是年节前西域那边来的,说是一个小国来追杀一些叛徒的。
可那些所谓的叛徒,只是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女,且被外事部安置了——既然外事部没有驱逐他们,就代表秦国接受了她们的投靠,那就是我秦国护着的。
你想抢人,问过我们没有?
刚才要不是两个路过的男人看出了不对劲,瞬间护住了两个小孩,恐怕这些人已经杀人灭口了。
一旁,一个西域妇女正安慰着刚才差点被抢走的两个孩子。
她们很害怕。
秦人很愤怒。
说实话,就算这三个人死了都没什么;但你打我们的脸不行。
几个前来追杀的西域男人一脸惊慌,他们不是专业的死士,只是普通的小官,被国王派来执行出访任务的——能说动秦国最好,说不动就算了,就当联络感情了。
是他们这次的主官,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说今天人多,正好可以刺杀了这些叛徒。
恐惧之下,几个人立刻将所有事情都坦白了。
远处。
李缘听着打探回来的消息,隐约感觉这事是不是不对劲?
那个外交官疯了吗?
在秦国接纳了那一家人的情况下杀人,这怎么想的?
他感觉无趣,带着颜花朝着一边走去。
这里的事情很快便到了嬴政面前。
因为嬴政此刻也在河边。
他看向扶苏:“你以为如何?”
“极有可能是政治斗争,只是对方太蠢,试图以激怒我们来达到。”扶苏说。
嬴政点点头。
示意外事部严查那些人,先找到罪证,毕竟不管是断交还是质问都要师出有名。
走了一会,扶苏忽然说:“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我们自己人干的。”
嬴政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说?”
“西域那么大一块地,军功如果全让王翦将军一个人占了,恐怕其他人不服气吧?”扶苏思考道:“如果有人买通这个小国的外交官,再等到我们的人去西域时做点动作,也许就能抢下一点呢?”
嬴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四岁的扶苏已经不适合再摸头了:“不错,有长进。”
“所以?”
“想法很好,但没证据的情况下,你只能先藏在心里,什么时候找到证据了,什么时候才能说出来。”
“明白了。”
……
年节一过完,第八军就奉命调去齐地。
齐王“好心”给了三座城,第八军将会以那里为基础,开始组建海军部队。
同时,新一批派往滇国方向打通往身毒通道的人也出发了。
“新年新气象啊!”
太子宫里,扶苏看着底下前来听命的咸阳衙门官员说道:“今年的冰雕节,秦国各地几乎都会有人前来,本太子思索再三,决定在去年的基础上追加一个奖励。”
“骊山城的一座房屋。”
哪怕骊山城还没彻底建好,但依旧属于首都范围,首都的房子……很贵!
而对于扶苏来说,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毕竟只是一间普通住宅而已,又不是什么大豪宅;但对于那些参赛的人来说,能在首都获得一套房,哪怕属于郊区了,依旧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个消息迅速通过咸阳衙门传了出去,让许多百姓都蠢蠢欲动。
随着发展,咸阳聚集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其中超过半数几乎都是租房住的,哪怕是许多官员。
买房,其实在任何朝代都是一个大难题。
有些历史名人可能奋斗了半辈子,才在首都买了一套地段不怎么好的住房,还有些可能到死都没有一套房。
扶苏给出的这个奖励,着实引爆了民间的情绪。
“今年给出这个奖励,那你明年准备给什么?”
晚饭时,嬴政开口问道。
“还是一套房呗,或者是别的?”扶苏似乎也不确定:“如果是一个渔民之子,那就给他一条船,要是一个农户之家,那就给他们新作物的种子、或者免一年赋税。”
嬴政沉默了一下:“你为何会想到追加奖励?”
扶苏忽然放下了碗,有些严肃的看着父王,这把身旁的熊栀都给看迷惑了。
“父王,你知道如今咸阳一套房有多贵吗?”
嬴政:“……”
太妙了,他居然来问我了……
“由于咸阳外新城的形成,哪怕是城墙底下的房子也不再是外城区了,在那里一个普通、不带院子的房,如今已经涨价到了一万五千钱。”
扶苏说:“这个价格,别说普通百姓,哪怕是科学院的研究员们没有十年都买不起房。”
“父王,一个国家的发展,总不能是建立在百姓连房都买不起的基础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