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风铃儿别过脸去,佯装整理佩刀,那抹绯色自耳后悄然蔓延,渐渐染过脖颈,连带着绛红衣领处的肌肤都透出薄红。她刻意垂首,几缕碎发从额前滑落,却遮不住微微发烫的耳廓。
“宁姐姐笑得像偷到鱼儿的猫儿。”娇娇抱着素布包裹的布囊,仰头望着天竞,小声嘀咕。
天竞闻言手腕轻巧一转,那柄泥金团扇便如蝴蝶点水般不偏不倚落在娇娇额间。湘竹扇骨触到肌肤时带着些许凉意,扇沿垂落的杏色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小姑娘的刘海,惊得她不由自主眨了眨眼。
洛天依满足地拍了拍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望着眼前叠得高高的蒸笼屉子。她转头看向乐正绫,眼睛弯成了月牙:“阿绫,我吃饱啦!”
乐正绫望着堆成小山的笼屉,无奈地笑着摇头。她伸手轻轻点了点洛天依的鼻尖,语气里满是宠溺:“你是吃饱了……可怜我的荷包都见底了。”
“洛佬,绫佬,走吧。”天竞执扇轻点,朝包子铺前的二人颔首示意。
“你又要搞事儿了?”乐正绫抱臂挑眉,侧身挡在洛天依前方半歩,望着天竞手中转动的团扇轻笑。
天竞微微颔首,下颌在晨光里勾勒出清隽的弧度。她目光沉静地望向长街尽头,眸中似有流云过隙。素手轻合团扇,湘竹扇骨相触发出细微脆响,随即朝着娇娇的方向抬起右手,三指并拢做了个简洁的手势。
那手势起落间带着行云流水般的从容,指尖划破晨雾时惊起了檐角铜铃。娇娇立即会意,抱着布囊快步跟上,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声响。
九间坊的朱漆大门在熹微晨光里半开半掩,门板上铜钉已有些许剥落。那方鎏金牌匾在朝霞映照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底下悬着的铜铃缀着褪色红缨,铃身布满细密铜绿。
风铃儿轻按佩刀,拾级而上,皮靴踏过三级石阶,发出沉稳的轻响。她左手顺势推开虚掩的朱门,老旧门轴转动时带起悠长的吱呀声。
天竞在石阶前略顿脚步,素手执着的团扇向上轻抬,湘竹扇骨恰好抵在纤秀的下颌处。她眸光流转间已扫过门内影壁前的陈设,那对青花缠枝莲纹瓷缸静静立在晨光里,缸中枯荷颓折的茎秆上缀着点点晨露,将倾未倾的水珠在枯黄叶缘折射出细碎微光。
檐角灰羽信鸽突然振翅疾飞,扑棱棱掠过三人发髻,翼尖带起的气流拂动了天竞鬓边碎发。九间坊里间适时传来算盘珠相击的脆响,噼啪声颇有韵律地穿透雕花门廊,与隐约飘来的武夷岩茶香缠绕在一起,在晨雾里织成张无形的网。
影壁后缓步转出一位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管事,瘦削的手指戴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他抬手用扳指在紫檀木算盘上轻轻一磕,算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
“娇娇,给这位大哥讲一下瓦纳海姆恩情课文。”天竞指尖轻抬,袖口流云纹在晨光里微漾。她侧首示意娇娇上前,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娇娇闻言略显局促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偷瞄了眼天竞,见对方颔首示意,这才小声嗫嚅道:“嗯,洛,洛天依佬用天钿砸坏上海禾……”话音未落便抿住嘴唇,耳尖微微发红。
“好了你别说了。”洛天依和乐正绫同时上前,一左一右轻轻捂住娇娇的嘴。
娇娇在四只手掌的包围中发出闷闷的呜咽声,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她下意识地踮了踮脚,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
“好啦好啦,”乐正绫终于松开手,顺势揉了揉娇娇的头发,“再说下去某些人要钻地缝了。”她朝洛天依的方向眨了眨眼,后者立刻会意地收回手,假装整理起并不凌乱的衣襟。
“闲话少说,到底有没有钱?”那管事突然将翡翠扳指重重叩在算盘梁上,眯起的眼睛里精光乍现。他往柜台上一拍,山羊须随着冷笑轻轻颤动。
“嗯?”风铃儿腕间微动,雁翎刀应声出鞘半寸。雪亮刀光掠过管事的面门,惊得他手中算盘哗啦一响。
“有有有,当然有。”天竞轻轻抬手,湘竹扇骨不疾不徐地点向风铃儿腕间。那叠银票如白蝶般自她袖中翩然飞出,稳稳落在紫檀算盘上。
“掌柜的现在可看清了?”团扇流转间截住簌簌轻颤的算珠,她眼尾漾开浅淡笑意,“若还不够……”指尖又拈出张盖着盐运司朱印的官票,“奴家这儿还有扬州盐引三船。”
“快请快请。”管事勉强挤出笑容,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他那撮精心打理的山羊须不停颤抖,连带着手中的翡翠扳指都在算盘架上磕出细碎声响。
“你哪来的官印?”风铃儿按着半出鞘的雁翎刀,狐疑地凑近天竞耳边。
“以前伪造莲塘乳鸭图卖的时候学的画官印。”天竞团扇轻移半遮面,扇面投下的阴影恰好掩住她狡黠的眉眼。
她指尖漫不经心抚过湘竹扇骨上的缠枝莲雕纹,侧身凑近风铃儿耳畔,嗓音压得似春日絮语:“那会子临摹过上百个衙门的关防,连装裱局的老供奉都没瞧出破绽。”
风铃儿按着刀柄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浮起几分难以置信。她仔细打量着天竞含笑的眉眼,声音里带着些许困惑:“……到底你以前当过贼还是我以前当过贼?”
天竞团扇后传来一声轻笑,流苏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不过都是些年少轻狂罢了。”扇面稍移,露出她狡黠的眸光。
“你……”风铃儿一时语塞,她望着团扇后天竞若隐若现的笑颜,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吧,看看他们的手段进步了多少。”天竞行至内堂门槛前,素手轻提泥金马面裙,石榴红的裙裾在青砖地上绽开规整的弧度。她侧身迈过乌木门槛,虚扶门框,腕间翡翠镯与木质相触发出清响。
风铃儿见她忽然驻足,正欲开口。却见天竞微微俯身,指尖拂过裙摆并不存在的尘埃。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连带着发间金步摇垂珠的晃动都合着某种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