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绝音,空山寂寥。不见飞鸟掠影,不闻草虫低鸣。乱石嶙峋如兽骨横陈,砾石累累似星坠荒原。风过石隙徒留寒声,日映碎岩唯见孤影。天地间唯余莽莽苍石层层叠叠。
风铃儿抬眼见这苍茫石墟,只觉万籁俱寂竟成刺,忽有悲戚自胸中翻涌,如寒泉浸骨,似秋雾锁心。荒凉景色俱作针,一根根扎进灵台方寸间。
“我……”她喉头轻轻滚动,只觉得一阵酸楚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她望着眼前这片荒芜景象,碎石遍地,萧瑟异常,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攥紧了。
她双膝重重落在碎石地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低垂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轻轻颤动的肩膀泄露了情绪。膝盖被尖锐的碎石硌得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咳咳咳。”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咳得弯下腰去。肩膀随着每次咳嗽微微发抖,不得不伸手撑住地面。碎石硌在掌心传来刺痛,她却只是紧紧攥着拳头,直到这阵咳嗽慢慢平息。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声音似从四面八方涌来,又似自心底最深处浮起,缥缈却清晰,字字诛心。
那声线无悲无喜,却如冰锥刺入骨髓,在空寂的碎石间反复回响,缠绕不散。风铃儿身形微僵,只觉得那话语如影随形,无处可避。
“给我出去!”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双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蜷缩着剧烈颤抖,仿佛要将那声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碎石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滚动,在死寂的空间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忽见一道类人形影浮现在风铃儿眼前。其身形轮廓在虚实间流转,宛若浸透墨汁的宣纸在水中缓缓晕开。
祂掌中托着卷玄墨典籍,书脊起伏似呼吸脉动。封皮上交错的血肉纹理正渗出暗红津液,蜿蜒流过书页边缘时竟生出细密肉芽。
那些蠕动的字迹在幽光下忽明忽灭,仿佛是用溃烂的星骸碾磨成的墨汁书写而成。书页翻动间传来湿黏声响,隐约可见残破的经脉在纸页间蔓延伸展。
那诡物周身轮廓如墨影摇曳,皮相如浊流般翻涌蠕动。在阵阵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中,其面容竟似融蜡般缓缓剥落重塑,五官如碎瓷重组,发丝如群蛇盘绕,转瞬竟化作与风铃儿别无二致的形貌。
两张相同的面容在幽光中对峙,唯有祂眼中沉淀着非人的古奥苍茫。新生的风铃儿唇角扬起悖逆常理的弧度,连衣袂飘动的频率都与原主分毫不差。祂抚过怀中那本仍在脉动的血肉典籍,书页间浮现的墨痕竟与真实风铃儿的呼吸节律悄然共鸣。
那诡物顶着风铃儿的皮相,唇间淌出的字句却似淬毒的冰棱。祂抚着怀中不断沁出血沫的典籍,每个音节都让书页间的肉芽疯狂蠕动。
“自小无父无母,天生地养。”书脊突然裂开一道暗红缝隙,露出内里搏动的猩红脉络。那些附着在纸页间的血肉开始簌簌掉落,在碎石地上凝成斑驳的泪痕。
“长大之后师父不知去向。”典籍猛然自动翻页,撕扯下的皮肤碎屑在空气中凝成沉飞燕渐行渐远的残影。书页粘连处拉起黏稠的血丝,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正在扯断。
“现在加入敌营。”墨迹突然如活物般爬满书页,勾勒出天下一众人冷笑的嘴脸。那些字符像蛆虫般扭动着钻入纸纤维,留下蜂窝状的溃烂痕迹。
“自己在乎的人你一个也没保住。”最后半句化作千重回响在空间震荡,典籍轰然爆裂成漫天飞舞的碎肉。那些带着记忆的残片如暴雨倾泻。
“闭嘴!”风铃儿拳风如电,骨节爆响似竹节迸裂。这一击带着破空之势直取对方面门,拳锋所过之处竟激起碎石飞溅。
祂竟不闪不避,微微一笑,任由拳劲穿透胸膛。碎裂的衣料下露出蠕动的暗影,被击中的部位如水面般漾开涟漪,将拳劲尽数吞没。
“如此弱小的你,究竟能做些什么呢?”祂用着她最熟悉的嗓音吐出细语,声线里却浸着非人的空洞。
那话语在碎石间弹跳回荡,每个字都像裹着糖衣的毒刃。祂模仿着风铃儿平日微蹙眉心的模样,眼底却浮动着来自深渊的讥诮。做完这一切之后,祂又突然消失无踪。
“我……”风铃儿双膝深陷于碎石之中,十指如钩般刨开冰冷的地面。指甲翻裂带出缕缕血丝,混着砂砾的泥土在指缝间不断溢出。
每一次挖掘都让肩胛骨在单薄的背脊上显出尖锐轮廓,仿佛要将这具躯壳里所有的痛楚都倾泻进土地深处。
“你是……铃儿吗?”白发少女立在风铃儿身后三尺处,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她向前踏出半步又停住,声音里带着将化未化的雪意。
“钰……”风铃儿身形猛然顿住,半个称谓卡在喉间,像缠着荆棘的羽毛。她脊背僵硬地挺直,却迟迟不敢回头,任由那个未尽的音节在齿间辗转磨碎。凌乱发丝垂落额前,将眼底翻涌的惊涛尽数掩在阴影之下。
……
白玉的双手轻轻托住风铃儿的脸颊,指尖带着山泉般的凉意。她迫使对方抬起脸庞,让那双涣散的瞳孔映出自己的身影。
这个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指腹拭过风铃儿眼下时,留下清浅的湿痕。四目相对的刹那,连空气都凝滞成透明的琥珀。
……
风铃儿的脚步倏然定住,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她缓缓侧身望向那扇突兀出现的门扉,瞳孔里翻涌的浑浊渐渐沉淀为某种决绝。
……
竹庐内烛火倏然摇曳,将赤鸟含笑的眉眼映得忽明忽暗。她懒散地倚着竹墙,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竹节墙面。
“哦,原来是这么个轮回啊。”赤鸟拍膝恍然大笑,眼中闪过洞悉万象的明光。了然的尾音在空气里转了个弯,带着几分通透。
“烫烫烫。”赤鸟刚咂摸半口姜汤便猛地瞪圆眼睛,慌忙张开嘴倒吸着凉气。她伸出被烫着的舌尖不停用手扇风,整张脸皱得像揉坏的纸团。
含糊不清的抱怨伴着嘶哈作响的抽气声,连眼角都逼出了泪花。她气鼓鼓地把陶碗往案几上一顿,对着泛红的舌尖连连吹气,还不忘用袖子胡乱抹了把溅到下巴的汤渍。
“算了,我们……呃……运气好的话再见,反正我就是一缕残魂。”赤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她歪着头露出个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眼神却渐渐变得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