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始五年初,
沧州郡来了一个很特殊的人。
这是一个中山县的农家汉子,名叫沈潘。
他为人精明能干,自幼聪慧,
在十五岁时,学会给牛马等牲畜接生,长期为当地沈老爷打长工,让他攒下了第一桶金。
到大赵立国,这个姓沈的商人,已经有家资不下千贯了。
在中山县,那个长工只有五贯一年的地方,
他能攒下千贯家财,算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角色了。
元始二年,二月十三日,
沈潘在押运物资抵达沧州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
在沧州几个县城里,到处都是青果摊,且售卖的极好,
他稍一打听,这青果竟然要卖十二文一斤。
青果原产地在中山,这种水果,沈潘少年时喂猪都嫌弃的东西,居然能够换钱。
市坊里,沈潘多次调研,得知了沧州小商贩的进价,居然要十文?
这还了得?!
当夜,沈潘所在的客栈灯火通明,他将一路的损耗费用合计再合计,
得出了就算亏到南天门,运来沧州,青果价绝对不会超出七文。
中山县人沈潘觉得这是一条发财路,他连夜回到了中山县,大肆收购青果。
由于动静太大,几个富商好友也一并加入,第一波大伙投资了三千贯。
沈潘的想法很简单,青果运到沧州可能成本六文,他就算是七文吧。
不做零售,只要卖给各地果商七文五,那他就能每斤挣半文。
天呐,半文一斤?!
不出今年,他沈潘的家资又会翻上几倍。
可老话说,江湖险恶。
任何看似滑稽的现象背后,必然有一条绝对合理的逻辑。
就像有些事情,它的价格远超它的价值,那么超出的部分,极有可能不是货主能拿到的。
沈潘在沧州的货仓,没卖三天,就被当地官府查封了。
给的理由很简单,巨额银钱不明,暂时封场。
沈潘一开始还以为是地头蛇,
于是四处找官吏喝酒使银子,担心孝敬不到位,还拿出干股跟前景忽悠。
可以往老成且无往不利的手段,在沧州的官场失效了。
哪怕就是上百贯财富砸上去,他们都避之不及。
就这样,一天、二天、三天……十五天后,
沈潘急的白了头发,他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青果都化成了脓水。
一生积蓄被毁,连带几个好友也责怪沈潘贪心,害他们亏钱,
联合起来,将沈家中山田地分刮一空。
家破人亡的沈潘,满头白发,怒告沧州衙役。
可最终,却被活活打断了双腿,直到临死上吊前,才有几个市坊苦力告诉他,
掌控沧州青果的,可是赵国天一样的人物。
开国最高的几个人之一,岂是他一个小小农户能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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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样的人物?哈哈哈。”
武德殿,龙椅上,皇帝周云听笑了,
他淡然的摇摇头,刀削似的脸颊上,龙目和善道,
“朕还真想听听,在沧州有什么天一样的人物?”
巍峨的雕龙大柱下,
随着刑部案卷官吏的述说,
每一个站着的文武官员,听见皇帝的圣音后,都不禁颤抖了几息。
皇帝怒了。
这是绝对的愤怒!
这两年的经验,但凡皇帝露出这种神态,必然是血流滚滚。
沧州青果案,
他们现在只能祈祷自己的族人别沾,否则小命难保。
武德殿,漆木地板上。
后面的话语,刑部案卷小吏并不敢言,
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刑部的老大尚书魏征,希望得到指点,
可魏行远的眼神还没有来,
龙台上,就响了一道赫赫天威之音。
“是什么直接说!朕在这里,还用看魏征吗?”
“不管牵涉到谁,现在朕要知道沧州青果到底怎么回事。”
“这……这个,臣,臣……”案卷小吏佝偻着,浑身颤抖。
这一刻,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这个人来头必然不小,且绝对自身有强大的实力。
若是小吏敢乱说,就算皇帝拿了对方,估摸着刑部官吏也是家破人亡。
武德殿里,就在小吏即将崩溃,跪地求饶之际。
刑部侍郎杨炯,走了上去,一把夺过小吏手中的案卷,怒喝他跪好。
可随后,就在杨炯准备要读时,
案卷上的内容,也让他犹豫了几息,
这一瞬间,武德殿里,
文武百官在极度压抑的氛围中,等待沧州案的结果,
小片刻过去,就在皇帝和满朝文武都以为向来头铁的杨炯,都不敢谈论之际,
刚硬派法家代表,刑部侍郎杨炯,缓缓开口了,
“青果,在赵元始二年,被大赵朝堂推广,成为农户、佃户常用瓜果。”
“因起产于中山郡,价格便宜,很适合穷苦庶民,因此大量外销。至元始四年,青果普及河北三十五郡。”
“沧州青果到货价为八文一斤,但沧州商贩、小摊,进货价为十文。这其中,两文官费被玄武军……赵阿三所收取。”
赵阿三?!
居然是赵阿三,难怪沧州地界没人敢管。
此人是最早的山林营地成员之一,赵国只有一千多号人时,他就在了。
更可怕的是,玄武军步三营统领赵阿四是他的亲弟弟。
皇帝、皇后都曾经受过赵母的恩惠。
赵母也在武川镇保卫战中,投烈火油被乱箭射死,以身殉国。
这样的奠基人物,根红苗正的实力派大将至亲,
方才的刑部小吏要是敢管,就凭玄武军退下来的兵卒,随时能要了他们身家性命。
至于杨炯倒是不怕这些。
估摸着,因为是玄武军杨氏,涉及到本家,他才稍作迟疑。
案件关系到赵阿四,这种赵军里威望极高的将领,
哪怕就是太子一族中,不少人想要扳回一城,
但也顾虑种种后果,纷纷偃旗息鼓。
太尉李全有些生气,斗争可以,但不能动赵人的根基啊。
赵阿四这种出了名的老好人,还在东线兢兢业业的对抗梁国。
上官家族竟然把他们牵扯出来,多少有些过分了。
整个武德殿里,
文武百官,各种势力心思各异,
他们都在盘算这件事的后果与影响,以及自身家族的得失。
但只有龙台之上,
那个赵国至高的皇帝,关心的是那些苦难中被屠戮的庶民。
沈潘一个农家子,辛苦积攒家业,发现沧州商机,数千贯银钱砸下,最终却被沧州官府所害。
如此行为,会极大的损害赵国的商业氛围。
长此以往,还有谁人敢去做实事?大赵国还怎么发展?
“魏征,确定是赵阿三?”龙椅上,皇帝周云口含天宪的询问。
“臣确定,中间虽有小官吏参与,但沧州十五县,所有青果的官费都是赵阿三所收。”
闻听此言,武德殿里,所有文武百官忽然一怔。
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果然,下一刻,
龙台上,响起了皇帝周云嫉恶如仇的怒吼咆哮,
“好!!做的很好!!楚国还没亡呢,赵人就要跟上了?”
“来人,命令巡防军,前往沧州,捉拿赵阿三入刑部审问。”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武德殿里,百官噤若寒蝉时,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官场杀手王勃,疑惑的看了一眼上官彪后,果断站了出来,行赵礼道,
“赵阿三之事,并非完全是祸害。臣曾经到过沧州,他所管辖的青果商贩,对于此人的评价并不差。”
“十二文一斤的青果,也不算贵。在梁国洛阳,青果到货价是十五文,但梁国市坊却卖二百文!”
“且从客观角度讲,赵阿三收了青果钱,衙役只敢跑腿,各种三教九流也不敢伸手。从实际看,赵阿三也算保护了这些商贩。”
王勃、卢照邻、杨炯这几个,
虽然入朝时间短,但不少赵国官员对他们是服气的。
这几个桃院高才,可不仅仅只会打击官员,
对于赵国一些事物,他们的见解独到,且多次反驳皇帝的错误政策。
就像现在大赵的疆域情况,动赵阿三绝对是不利于赵国的行为,
如此,王勃便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可就在满朝文武,都以为皇帝周云会顺着王勃的台阶,将这件事冷处理时,
巍峨的龙台上,武川雄主指着王勃,一声冷喝道,
“赵法岂有通融之理?任何敢于触犯法度,残害赵国百姓者,朕绝不姑息。”
“只要有赵人在,赵国就有用不完的兵马。”
“传朕口谕,命令巡防军,前往沧州捉拿赵阿三。”
武德殿里,
皇帝龙威赫赫,文武百官,皆为之颤抖。
大赵皇帝在赵法上,居然如此缝隙都不漏,看来这次赵家是摔跟斗了。
同样的,不少涉及灰色产业的官员,决定立刻断掉这些东西,否则,惹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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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始五年,
立夏的这场朝会,持续了很久。
中间商讨了很多大事,沧州案、家奴案,还有梁民北渡,赵国东线各方面的压力等等。
最终,在黄河流民问题上,
皇帝周云力排众议,决定启动第二次物资运输。
做就要做好!
既然这一百多万梁民到了赵国,那就登记造册,从此成为赵民。
只是,朝堂喧嚣,官员议论不止时,
人群里,王勃与杨炯互视了一眼,他们两人皆是面露惊愕。
青果那么普及,他们就住在城南酿酒坊,价格不要太清楚。
沧州十二文,可幽州是十四文?
如果沧州都要出事,那幽州是哪位大人物要遭遇呢?
某一刻,武德殿里,
身覆官服,气质却像农民叛军的王勃,呢喃自语,
“上官家这到底是帮忙,还是在害人!”
“明帮皇后,暗帮贞妃?或者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