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你在这是以偏概全,墨守成规。臣谭源弘不敢苟同。赵阿三这种事,在几百年的王朝历史都是很常见的,不能做为重罪的根源。”
“私立帮派,在沧州恶意打压商贩,强买强卖,牟取暴利。这种行为,根本就是毋容置疑的罪大恶极。”
“贱民逐利,毫无下限。小吏横行,贪得无厌。贺某认为,若是没有一个镇得住的人物,统筹协调,对于各种小摊贩来说,反而是一种危害。这是利大于弊。”
“岂有此理。贺大人、谭大人,皇天在上,朗朗乾坤。你们怎能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幽州皇城。
巍峨的武德殿里。
在例行公事的讨论了几件关于黄河、陇西、凉州等地的尖锐问题后,
青果案,就成了武德殿里的重头戏。
老实说,没有开御审前,皇帝周云都没有想到,
关于对错之论,居然会如此激烈。
雕龙大柱下,漆木透影的武德殿中,
满朝身覆各色仙鹤官服的赵国权贵们,在赵阿三的事件上,形成了鲜明的两派,
当然,周云知道有一大部分人没有发声。
但在绝对正确的问题上,选择不表态,那就是一种无言的支持。
因此,朝堂支持赵阿三的人,居然更多。
利益决定行为。
满朝文武中,有大量赵阿三模式的受益者,他们当然会坚持自己家族的行为合法。
可赵人的信仰是‘保家卫国,天下为公’。
站在赵法层面,王勃、卢照邻、杨炯等人,
舌战群儒,狠狠的驳斥了各家宗族维护赵阿三的行为。
龙椅上,口含天宪的皇帝周云,
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掉所些人。
但这不是处理问题的办法,
武川雄主要的是彻底杜绝这种现象,
是生成一种观念,是一种法纪,它要在大赵国所有人心中扎根。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否则,类似于赵阿三这种行为,皇帝岂会容忍长达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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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大朝后,
亲卫李义看出了皇帝周云心情很糟,且最近陛下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因此,在武德殿高耸的台基上,
龙旗、龙辇,华盖大伞早已经准备好了。
六名武太监、六部随驾郎官、两百名赵军虎贲,跟二十几位宫娥、黄门,
小心翼翼的拉开皇帝仪仗,踏上前往太极宫的道路。
金丝楠木的龙撵上,
赵帝周云扶着额头,忍不住叹息一声,
最近兵神系统的使用太频繁了。
他大脑中的那种撕裂感,比起过去,强大了不少,额头深处,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武德殿里的事,文武百官众口一词的态度让他很失望。
周云没想到,只是简单的黑白对错,在大赵国竟然都如此难以确定?
哈哈哈,真是朗朗乾坤,颠倒是非!
他这开国皇帝还活着呢?
将来要是上一个长于妇人之手,活在深宫之中的昏君。
那大赵国岂不是被这帮子权贵,耍的团团转。
难题,
武德殿青果案暴露了赵人的一道大难题。
只是,皇城红墙金瓦间,缓缓而行的皇帝仪仗中,
武川雄主周云不知道,
在他的前方,即将有一道更难的题在等他。
“启禀陛下,玄武军步三营统领,赵阿四将军来了。”
“阿四啊,哼哼。”闻言,龙撵上,周云龙目如炬,冷哼了几声,
“他是该来了。赵阿三是他唯一的哥哥。”
“李义,命令队伍加快,别让他等久了。他应该一天一夜没睡,早点回去休息才是。”
大赵皇帝的太极宫,在幽州皇城之外,
与其说这是皇帝寝宫,不如说这是帝营的帅帐。
高达八丈的城墙,拱卫四方。
太液池穿水门而过,连接楚源水,可让赵军的战船开进皇帝寝宫。
一旦天下有变,不管是从水路出战,还是带着兵马从北宫出征,都是轻而易举。
太极宫,巍峨的门廊下,
披坚执锐,甲光闪烁的赵国虎狼,一眼无边。
赵阿四跪在汉白玉地台上,静静等候皇帝。
某一刻,当后方传来金钟鼓乐之声时,他已经知晓,皇帝来了。
但君乃天龙,岂可窥探。
因此,赵阿四不但没有回头,反而恭恭敬敬,身子俯下,埋头等待皇帝周云。
“噗-噗-噗-噗!!”
龙靴踩踏台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皇帝周云没有说话,一双金线靴停在赵阿四身边。
太极宫长廊,周云望着这个从雪林就追随自己,忠心耿耿,踏实肯干的将军,心情好了很多。
虽然知道,他此来的目的,
但皇帝日理万机,这种左右为难的事太习惯了。
赵帝不说话,天下何人敢言。
一时间,大殿门口,气氛极为压抑。
某一刻,就在赵阿四都感觉到巨大压力时,周云开口道,
“起来吧。说说,东线战场如何?要是战场不利,你这样跑回来,朕可是要重罚的。”
“启禀陛下,东线还行。三皇子骁勇,身先士卒,梁国水军几次偷袭,皆是大败而归。”
太极宫占地辽阔,偌大的漆木地板,足足有几十丈,
赵阿四小心翼翼,跟在皇帝周云后方,
一边走,一边唯唯诺诺,说了很多东线的事务。
缓缓踏上台阶,周云坐龙椅前,一直都在留心听赵阿四的话。
在大赵国,没有任何信息比一线将军的话更准确。
“要说刘仁轨的确挺厉害,他主持清河郡井井有条后,李泰将军也把信都郡交给他管理了。现在前线主将都在争取他入伙。”
“连带着张进、张爽,野猪将军跟黑蟒将军都快争上火了。咱们玄武军看着两个武川勋贵杀红了眼,也就不趟这浑水。”
“水军还行,百姓也行,就是后来的梁国百姓也安置好了。但特么本地人有点欺生,说他们是敌国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乡间一亩三分地,用一点少一点。
外村人、外乡人去了,前头那段时间,是要受点委屈。
太极宫里,赵阿四跟皇帝谈论期间,程春草带着宫娥,小心的奉上了最好的君山银针跟一些御用点心。
洞庭帝子春长恨,二千年来草更香。
这产自荆湘一带的君山银针,可是极为昂贵的奢侈品。
但赵瘸子是个粗人,说到兴头上,茶当水喝,点心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过去打仗的时候,
在雪林里,营地缺少,他就在周云铺位脚底下,吃了一个月的伙食。
“这么说,东线目前一切发展都还顺利?”某一刻,见赵阿四差不多说完了,周云才若有所思的开口。
“嗯……嗯。咳咳,也,也不是。”赵阿四咳了两声,猛灌一口名茶后,才对着皇帝道,
“齐军一直在积蓄兵力,这次大灾他们根本不救,反而趁机蛊惑了不少愚民。”
“现在齐王南野,极尽压榨山东民力,又恢复到八万人的规模了。”
“哼哼,南野?冢中枯骨尔,不足为惧,”说到此人,周云面露鄙夷,
随后,喝了口茶水,拿起奏折道,
“你回去后,好好干就行。将来打过黄河,朕让你们灭齐灭梁,再灭楚。”
端茶送客。
赵阿四就是再愚笨,也知道皇帝要处理政务了。
若是平常他已经走了,但今日他说什么也要保阿三。
太极宫,大殿里。
赵阿四叹息两声后,甲胄响动,来到了龙台正下方,苦着脸,跪地道,
“陛下,请将我大哥的罪责,惩罚在阿四身上。”
“臣就这一个大哥,母亲临终前,拉着臣的手,要臣管好他。”
“他要是有什么事。臣死后,无脸见母亲!!”
太极宫里,身材雄壮的李义瞧着赵阿四的行为,简直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能这么愚笨呢?
皇帝跟你如此亲近了,态度还不明显?这次事件赵阿三肯定是最底线判罚。
再说朝堂里,现在赵阿三的事还没定,这件事的罪责就更低了。
反而赵阿四如此抬出赵母,有一种逼宫的嫌疑。弄巧成拙,过犹不及啊。
龙台上,皇帝周云听见赵阿四的话后,
视线离开陇西刘忠武的奏折,缓缓来到龙台下方。
此刻,赵阿四情绪激动,跪伏在地,哭泣不止,净说一些胡话。
赵帝待步三营统领稍微冷静后,才面无表情,口含天宪道,
“赵阿三,朕现在还没判。当然,这个事肯定是罪,但罪不至死。”
“人不是他杀的,他只能算从犯。有你在,他没什么大事,几年牢狱而已,退下吧。”
太极宫中,事情到这里,别说李义觉得该结束。
就连高佳人、程春草这些局外人,都以为赵阿四应该走了,
可事情,往往没有那么简单。
只见堂下步三营统领,犹豫几息后,目光闪过凶悍,朗声开口道,
“陛下,阿四……阿四想辞掉步三营统领,离开幽州,去北疆耕地放羊?”
此言一出,
龙台上,赵帝周云目光灼灼,勃然大怒道,“你对朕的处理不满?”
“他在沧州,勾结兵卒头目,成立沧州帮。这种事情,换其他人,朕早就杀了。”
“退下。朕不想再看见你。”
今天,周云看阿四情况,感觉是有点不对了。
果然,大殿里,赵阿四面露苦涩,情绪崩溃道,
“大家都是豪族……幽州都是豪族之后啊!”
“陛下,我赵家在幽州格格不入,被人所唾弃。”
“瑶娘也委屈,大哥也受难。既然如此,大赵国如今人才济济,皇帝已经不需要阿四冲锋了……”
李义、程春草目瞪口呆,
他们没想到,一向忠厚的赵阿四竟然这么刚。
陛下已经说了轻判,他居然还要想要更多。
可此时此刻,龙椅上,赵帝周云却知道,不是这个问题。
糟了?赵瘸子犯轴了。
赵阿四心里的逆鳞,从来都是瑶娘。
当初在雪林里,他就把瑶娘当宝贝一样捧着。
现在瑶娘受苦,对他来说,什么王权富贵,连他夫人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背靠龙椅,周云目露为难,
这一刻,他知道,处理的不好,他可能即将再失去一位战友。
大殿里,见皇帝周云不说话,必然是感到为难,
一旁的亲卫李义,当即站前两步,指着赵阿四,怒喝道,
“赵瘸子,你别给脸不要脸。已经说了从轻发落你大哥,你还逼什么?”
“真当大赵国是你们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巡防军那件事,还没追究呢,不是老兄弟压下来,现在又要抓赵夫人了。都这样了,你们赵家还有什么话说?”
老实人不发威,发威就不计后果。
一般人要是听见李义这几句,早就顺着台阶下了。
可漆木地板上,
赵阿四目光一狞,杀气腾腾的盯着李义道,
“你算什么东西?本将跟皇帝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什么时候,你的战功能比得上我赵阿四一根毛,再到本将面前来大放厥词吧。”
“我在清水河谷扎穿阿德戴狼卫时,你还在雁门郡李家堡,吃你姐姐的饭呢!”
“你特么混蛋!!”龙台上,李义怒不可遏。
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靠姐姐才有机会。
现在赵阿四当面讥讽,这已经是上升到仇恨高度了。
正在矛盾即将激化时,
一只龙袍大手,拉住了李义的肩膀,
那上面的力量,就像一只洪荒巨兽,李义无法挣扎。
大赵皇帝周云,目光凝重,踱步来到赵阿四身前,他伸手扶起了面前的赵国大将,
“阿四啊。阿三的事,没办法通融。你要觉得瑶娘委屈,明早叫贞丫头划给她几千亩皇庄。”
“你是朕的手臂,你要是走了,这大赵江山的魑魅魍魉,谁去收拾?”
“朕面对的难题是前所未有的,是历史上任何雄才大略的皇帝,也不曾完成的事情。”
“赵国还没有胜利,你这是在抛弃朕,你知道吗?现在,听朕的,回东线去好好干。”
崩溃的泪水,在赵阿四的虎目里夺眶而出,
他知道对不起皇帝。
他想跪下去,可被周云死死拉住,最终抱着周云的大腿,无可奈何的哭泣道,
“陛下,陛下啊!瑶娘一件开口的内衬,被满朝权贵笑了半年。可她还要硬着头皮,去那些贵妇人的诗会。”
“臣不敢想,那样的场合,她要受多少白眼。得有多难受,她到底有多难啊!!”
“我以前一直以为,阿四是个像陛下和定王一样的英雄,能够帮助别人,帮助那些穷苦的可怜人。”
“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是。我连自己亲人都帮助不了。”
太极宫里,雄阔的漆木大殿,
所有人听着赵阿四的话,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此刻,赵帝周云手中的那个,再也不是什么赵军大将,而是一个信念崩塌的溃兵而已,
在皇帝周云龙目不舍中,赵阿四崩溃的声泪俱下道,
“世家大族,门阀权贵。人人都想在赵国冒头,他们都是人中人凤。我们这些农户,哪里是对手。”
“讲排场,立规矩,论人情。我们什么都不会啊。”
“赵阿四,赵国是公平的!”这一瞬间,周云怒不可遏,
“没有什么你们我们,在朕的心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保家卫国,天下为公。这是我们的信仰你忘了吗?”
大赵皇帝一把抓住赵瘸子的甲领,要把这个大将的重新拉起来。
好像他如果重新站起来,那就是武川雄主的另一场胜利一样。
“可陛下,这个世界,就是有你们和我们。”
“你们高高在上,我们只是阴沟里的蛆虫。我赵家人老老实实,可该受的苦还是没少。”
“其实我很羡慕梁大眼,他有胆子,如今已经是朱雀军赫赫人物了。可我们不敢,我们怕对不起陛下,对不起那些一起卧在雪堆的日子。”
扶不起来了!
无论周云怎么努力,已经崩溃的赵瘸子就是扶不起了。
他就像一摊烂泥,跪在周云的龙台之下。
太极宫里,周云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
草原上,铁力可汗的金戈铁马,不曾让他畏惧。
武德殿中,满朝文武的尔虞我诈,他没有动摇,
大赵国内,无数各族力量,蠢蠢欲动,他也没有放在眼里。
但这一瞬间,赵阿四要离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龙台上,周云背对着赵瘸子,叹息一声,无奈的道,
“赵阿四,你的地位宝贵。乃是开国十几个实权大将之一,如此舍弃,很可惜的。”
“哼哼哈哈……陛下,臣去意已决。请陛下成全。”赵阿四哭泣的埋头跪拜。
“好,既然如此。来人呢,起圣旨。”
帝都幽州,皇城北宫。
巍峨的太极殿里,
皇帝周云孤独的坐在龙榻上,
他一直望着,
就这样,一直望着曾经的战友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宫门的尽头。
‘封赵阿四为辽阳太守,领镇东将军,负责攻打高句丽余孽。’
‘赵阿四,辽东赵人少,民族成分复杂,你好好戎边吧!’
‘陛下保重,阿四不能再护卫陛下了。臣……告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