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驰海之畔。
李娘子的仁寿宫,在幽州北宫的建筑群里,并不最大的。
紫微宫才是华贵之首。
早在雪林时期,先皇帝周云五兽将是李家的,元老太师、太傅是李家的,
就连后辈小辈,都是大量启用了当年窦封将军遗散在各地族群的力量。
作为青山唯二的两个首领之一,她的权力即使在武川雄主的时代,也并不弱。
可惜,元始六年后,李娘子搬进了仁寿宫。
偌大的紫微宫,如今只能便宜皇后明空了。
从驰海之畔进入,仁寿宫里,
尽管李娘子已经走了十二年,但大赵皇帝还是安排宫娥,将此地打扫得一尘不染。
“怎么回事?为何用最高等级上报本宫。”
站在明空面前的,是一个高句丽族的黑衣太监。
自从李娘子走后,宗人府老当家也缺失了,
兜兜转转,护龙司便被李安提前放到了皇后明空手里。
“启禀皇后,甲部魁首出走,我等在寻找龙令时,无意间发现了此物。事关重大,便斗胆禀报了。”
听了龙乙的话后,
媚骨天成的明空,带着亭亭玉立的净光和武力惊人兰儿,缓缓来到了仁寿宫的偏殿。
曾经太后的坐榻前方,雕凤黑檀木台面上,摆放着一个不大的箱子。
这箱子极为华贵。
四方龙象蛇牛,锁芯竟然需要明空从皇帝拿的钥匙才能开。
‘咔!’
仁寿公偏殿,
十几双目光的注视下,明空缓缓打开了盖子。
五份竹简,就似亘古而来,静静的躺在箱子里。
媚骨天成的明空,拿起第一卷时,
眼神冷厉一扫,偏殿里所有人都低头退去。
见十步之内无人,雍容华贵的冕服女子,才慢慢扯下带子,打开了宣公五论。
可仅仅只是看了几眼,明空不禁双眸呆滞。
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书生,眼眸闪着深渊般的幽光,在茫茫先贤的大道长河里,开辟自己的路。
‘很早之前,重楼便拜读过北疆的三大理论。’
‘《平民论》、《商本论》,皆是惊世骇俗之作,它是楚国现有格局的更高者,重楼几乎日夜诵读。’
‘可终极目标《大同论》,重楼却是怎么也无法理解。’
山河湖海出现了,
黎民百姓出现了,
无数逃难的灾民前方,有一黑衣丞相在默默窥探这一切。
他在仰望星河,思索周云的《大同论》。
如果大同论的世界是人人平等,人人共产。那么谁来分配这些产物呢?是人还是神?
无论它是人是神,只要它拥有了分配的权力,那它又怎么可能平等呢?
既然人人共产,那又是谁来生产呢?如果有人必须生产,那所谓的平等又从何而来?
所以,重楼认为,《平民论》直接通向《大同论》,大赵也好,大楚也罢。目前的理论都无法实现。
在它们的中间,一定还有一个全新的理论。重楼愿称之为——《本质论》。
纵观先秦到大赵,权贵之祸,体制僵化,这些事情就像恶疾,一轮一轮的瓦解新的王朝。
历代先贤中,不乏有人为了避免这些祸事重复而做出各种努力。
可无论是先秦时代的百家争鸣,还是大儒董仲舒,大才王符的《潜夫论》,这些都不足以撼动秦国的商君书。
上千年来,天赋异禀的大才,如同过江之鲫,照耀中原民族的星空。
但商鞅变法,一统天下的弱民强国模式,至今依旧在统治着楚国、赵国的政体。
后人必须打败先人。
如果我辈要抵达所谓的大同世界,
中原民族,必须开创出全新的文脉,
一个超越商鞅,走出弱民强国魔咒,一个开天辟地的新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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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偏殿,
自幼历经磨难,心机早慧,智谋过人的明空,已经意识到了可怕。
她看到这里,当即合上了竹简,冷声询问龙乙道,
“这个箱子有人开过吗?”
“没有。”龙乙肯定。
听完回答,明空缓缓踱步,还是不放心,再次询问,
“那从昨日发现到今日,仁寿宫有人离开过吗?”
“也没有。”龙乙躬身行礼。
御窑金砖铺地,华贵的仁寿宫偏殿,
绝世容貌的明空,媚眼里闪过杀机,转身对兰儿道,
“去,命令帝营来一千人,本宫有用。”
仁寿偏殿,
虽然兰儿不知道贵妃要干什么,既然是命令,她便立刻去了。
做完这些,明空环视一圈,仔细确定身边无人,再次打开了第一份竹简。
杨重楼的本质论,
明空发现,第一论其实很普通。
这一条楚太祖项衍说过,大哥周云也说过。
权力的本质是暴力。
而人数最多的庶民,天然拥有暴力。
即使人间至强的武神,道家无敌的神仙境,它也不可能一个打赢三个。
因此,少数必然没有多数拥有的暴力多。
权贵通过管理庶民,获得权力。皇族通过管理权贵,获得无上的权力。
当秩序崩塌时,庶民的暴力被重新激活,权力重新回归到最底层。
这才是庶民能推翻王朝的本质原因。
杨重楼的第二论,
只有相对的公平,没有绝对的公平。
如果去追求绝对的公平,那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勤奋的人跟懒惰的人收益相同,那就是在鼓励懒惰。
聪明的人跟愚蠢的人待遇一样,那就是在赞扬愚蠢。
商贾富户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跟穷困奴仆孩子人生一样呢?他人一日之所费,也许比奴仆子一生更多。
如果他们一样,那父辈的冒险跟努力,岂不是等于付之东流?
还有更多无法平衡的事,根本不能去追求公平。
武将的孩子更容易武力强过同龄人,账房的儿子更有机会学习祖辈的技艺。
然,绝对的公平无法追求,
但相对的公平必须保证。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非公道,朗朗乾坤。人与人之间在意义上平等,整个国家最低的限度不能被打破。
一旦相对的公平失去,那么等待整体的必然是秩序崩溃。
“相对的公平?”
仁寿宫偏殿,明空一边在御窑金砖上踱步,一边仿佛畅游在杨重楼的思维之海,
她美眸紧皱,几番思索后,
放下第二卷竹简,缓缓拿起了第三卷。
‘任何违背客观规律的事,都将受到规律反噬。且违背的程度越高,反噬的危害就越大。’
如果将军把士兵的钱财挪用,那士兵必然会战力衰弱,
但拿取的不多,也许要上战场跟敌军对抗才会失败。
可要是拿取的太多,那不用上战场,也许在军营里,他就被杀掉了。
如果文官大员,将本该救灾的钱粮拿走,那灾民就会出现大量饿死。
些许之物,影响不大。一旦超过临界点,民乱爆发,王朝都可能覆灭。
沟渠匠户若是得到钱财,那农桑之事便能畅通,国家便会富足。
百姓农户若是得到妥善安置,人口便会增长,国家便会强大。
一切事物符合,或者近似符合客观规律时,那么国家的发展必然是迅速的。
反之,如果个人或家族违背规律,那么家族便会凋零没落。
如果皇族、权贵违背了这些规律,那么国家就会陷入衰弱。
日积月累,最终祸及己身,秩序崩塌。
“天呐……这就是天谋杨重楼吗?”
这一刻,
周明空似乎看见了一个黑衣书生。
他在魏丘高坡的重重围困中,口鼻呕血,奋笔疾书。
他在文道长河,与先贤斗争,与商君博弈。
仁寿宫里,
仰头叹息的明空,闭目思索良久后,缓缓放下第三卷竹简。
玉手拿起了《宣公五论》的第四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