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鸿没回头,便已知由远及近而来的是顾楚帆。
他身上附有灵体。
说好听了是灵体,说难听了,是魂,是鬼。
荆鸿是纯阳之体,且是修行中人,对那种气息十分敏感。
他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对顾楚帆道:“我会保护好她。”
顾楚帆脚下一顿,随即伫足。
荆鸿仍背对他,沉声静气,“所谓生生世世在一起,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夫妻能相伴一生,已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放下执念吧,等你功德圆满,自可以重新去投胎,下一世有下一世的缘分等你。”
顾楚帆盯着他的后脑勺,一动不动。
荆鸿抬步就走。
他身瘦,腿长,衣大,走起路来飒飒带风。
顾楚帆仍立在原地,眼睛逼住他的背影。
顾逸风推着轮椅走过来,对他道:“坐上轮椅,爸爸推你去找他。”
顾楚帆没接话。
他俯身坐到轮椅上。
顾逸风推着他往前走。
进入电梯。
顾楚帆望着不停上升的电梯键,突然出声:“我们回房。”
“不去了?”
“不去了。”
顾逸风并不多问,刷卡摁了楼层号。
电梯门开,他推着顾楚帆回了房间。
门关上,走廊深处一道漆黑高挑的身影,望向他们房间方向,低声自语:“上一世,她受苦受难,这一世换我来保护她,我一定会保她完好安康,请放心。”
顾楚帆正在盥洗室里洗手。
倏然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
仿佛电流在他脑中过了一遍,又像幻听了。
他回眸环视四周,室内除了顾逸风,并无旁人。
他询问的目光看向顾逸风,“您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顾逸风回:“没有。”
顾楚帆微微蹙眉,很快明了,一定是那个道士搞的鬼。
千里传音这种事,对修行高的道士来说,不是件难事。
他左唇角微微抽了抽。
上一世,他没保护好亡妻,他的确内疚,愧疚至今,愧疚了前世今生。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选择深入毒枭老巢,去做卧底,因为他是一名缉毒警,那是他的职责。
顾逸风拿起毛巾帮他擦手上的水。
他突然握住他的手。
顾逸风察觉他的手很凉。
相处至今,他摸出了一些规律,当他手凉的时候,是国煦,手热的时候是楚帆。
是国煦时,会一些人做不到的本领,比如隔空视物,声音、目光和性格也会坚硬。
是楚帆时,性格开朗许多,声音也没那么硬。
他扶他去床上坐好。
他拿起药汁,帮他涂药。
如今伤口长得差不多了,再涂祛疤的药汁也疼,但是比从前疼得轻多了。
涂着涂着,顾逸风听到顾楚帆说:“爸,你帮我拿手机,我想给施诗打个电话。”
这是自己的亲儿子。
顾逸风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手,手果然比刚才温热。
他面上不动声色地答应着,心中却想,得好好适应现在这个儿子,他是楚帆,但又不全是,他是一个半新半旧的儿子。
他取了手机,递给顾楚帆。
顾楚帆拨通施诗的号码。
听筒里只响了一声,施诗就接听了。
施诗问:“学长,你们到了吗?”
语气隐带担忧。
顾楚帆声音清朗,唇角含笑,“到了,我和我爸在酒店,你怎么接得这么快?”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记起了你,也记起了我和你的从前,但是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肯定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要原谅我,该打打该骂骂,该跟我算账的算账。”
施诗心思千回百转,捂着手机不出声。
过几秒,她才回答,“都过去了。”
她不想再提。
那四年无论对她,还是对顾楚帆,都是煎熬。
顾楚帆又道:“我想起,等你毕业时要向你表白的,可是你都参加工作了,我真的忘了太多事。”
施诗用力握紧手机。
怕他想起国煦的承诺,怕他想起白忱雪。
怕他又陷入煎熬的死胡同。
她柔声说:“早点睡吧,晚安。”
顾楚帆语气轻快,“我会尽快回去,活着回去。等我回去,我的石膏就拆掉了,到时我们去爬山、去攀岩。”
施诗笑,“好。”
“你多笑笑,多吃点。”
“好。”
“这几天没人骚扰你吧?”
“没有。”
顾楚帆放心了,“等我回去,我要搞个表白仪式。”
施诗脸上少有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他以前顶爱搞这种活动,动不动就请客happy。她拿奖学金,他要请一帮人庆祝;她感冒发烧好了,他也要请一帮人为她庆祝;甚至连她家猫生小猫,他都要找机会请大家吃顿饭。
他不只对她这么好,对别人也同样好。
所以当时她拿捏不准,患得患失。
她想,如果当时胆大一点,早点主动向他表白就好了。
表白后,他和她有了更深的感情基础,他答应国煦的承诺时,会不会犹豫?
她听到顾楚帆又说:“你性格变了很多。”
施诗弯唇,“会变回去的,一定会,给我时间。”
“应该都是我的原因。”
施诗有点急,“不是,真的不是,学长,怪只怪造化弄人,你我都没有错。”
“晚安。”
施诗也道晚安。
顾楚帆放下手机,躺下。
顾逸风帮他涂完最后一点药。
顾楚帆闭上眼睛,虽然静然不语,但是帅气的脸面色平静,身上的气息也是宁和的。
房间外的荆鸿,隔着门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气息。
他想,他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
他转身回房,继续给白忱雪发信息。
以前顶讨厌发信息的他,现在觉得发信息顶有意思。
他发道:都死生契阔了,你不能因为别的男人,对我忽冷忽热。更不能因为别的男人,弃我而去。
白忱雪脑中只有一连串的问号。
她和他何时死生契阔了?
“死生契阔”后面是“与子成说”,再后面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是恋人间的山盟海誓。
她和他目前只能算朋友,离“死生契阔”远得很。
白忱雪回了个:?
荆鸿把电话拨过去,“你是医我的药,我是医你的药。没你,我阳气太旺,会流鼻血而死;没我,你不会长命。这不是死生契阔是什么?”
白忱雪哑口无言。
人怎么可以这么会狡辩?
白忱雪难为情,“荆二哥,你快别这么说。”
荆鸿语气突然变得郑重,“我不是随便说说,我是在向你表白。白忱雪,我想和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白忱雪耳膜微烫。
突然发现这道士声音也蛮好听的,音色刚正磁性,颇有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