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看到药房朱漆大门在眼前轰然洞开，他恍惚以为看见了天光。
\"可以给我点治风寒的药吗，让我做什么都行......\"顾煜竹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积雪渗进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伙计瞥见他补丁摞补丁的粗麻衣，劈手就要关门，铜环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去去去！叫花子别脏了我们金字招牌！\"
是他不够真诚吗？
叩首的声音在寂静的长街回响。
他放弃尊严在门口不停地跪拜，想让药房老板好好心施舍一下。
他只是想求点药回去救命！
再这么烧下去，那个小黑煤球会死的……
可伙计开始推搡，开始叫嚷着说他闹事，一直在说他存心闹事。
顾煜竹额头沾满雪水混着泥浆，望着药房门楣上\"悬壶济世\"的烫金牌匾，突然想起他娘死前时还笑着说\"药到病除\"的模样。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死死攥住伙计的裤脚，冻僵的手指像鹰爪般僵硬：\"求求您，他发着高热......\"
\"反了反了！\"伙计暴怒的吼叫撕破空气。
推搡间顾煜竹踉跄着跌坐在地，后脑勺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
下着雪的天，路上的行人本是很少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莫名间就聚集了很多人。
当已经被冻得僵直的身体，开始被拳打脚踢的时候，才有些后悔，他不该抱有期待的！
他都有些恍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了，冷到别人打他他都感觉不到疼痛，那些因为下狠劲而面目狰狞的人，此刻在他的眼前，脸都产生了重影。
朝廷压迫，民怨积深，此刻的顾煜竹好像已经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出气筒。
“教训”他的人好像变多了起来……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顾煜竹蜷缩成虾米状，任由靴底碾过脊背。
他听见人群中有人怒骂\"流民都是乱党\"，有人叫嚣\"打死算了\"。
可他甚至没有机会去辩驳！
巡逻的侍卫更是没有心思去处理这样的事，当作没发生，一走而过。
这个世道，死了个人又怎么了。
血顺着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药房的金字招牌。
他想，他死了怎么办？
这一刻，顾煜竹莫名有些恐惧！
还在等他的人该怎么办？
可模糊间，他在想的那个人就出现在了，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南书像头护崽的兽般扑过来，用颤抖的身体护住他：\"小煜竹，别怕......\"
明明天那么冷，可是为什么顾煜竹会感觉到烫呢？
这一阵滚烫超过了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也更灼人，仿佛要将这冰冷的世道都融化。
雪幕中，两人交叠的身影显得那么可怜。
差不多等人群的动作停下时，两个人都已经遍体鳞伤。
为了不继续眼前的两个小乞丐影响生意，伙计只能叫人把他们拉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两个狼狈的身影被粗暴地拖拽到巷尾。
青砖缝隙里积着经年的污垢，此刻全被新雪盖住，只露出两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南书苍白的脸枕在顾煜竹渗血的肩头，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雪还在不停地下，就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一样……
当顾煜竹睫毛颤动着醒来时，天光正从云缝里漏下来，在南书发顶镀了层冷白的光。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拍那个熟悉的后背，指腹却触到一片异常的冰凉。
天气太冷了，他们得赶紧回去。
\"醒醒......\"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他用力摇晃着怀中的人，染了血的指尖在对方衣襟留下深色指痕。
还以为像之前那样拍拍，身旁的人就会出声回复他，可是这一次，他失望了。
无论他再拍多少次，那个黑黑的小身影都没有再给他回应。
雪片落在南书失去血色的唇上，却再化不开。
顾煜竹颤抖着探向对方脖颈，当指尖触到僵硬的皮肤时，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
明明之前都还是热的，不是吗？
意识到了某些事情的他不愿面对，只是把人圈得更紧。
喉间涌上的呜咽化作滚烫的泪，砸在南书早已冷却的脸上。
恍惚间，“小煜竹，不怕……”又在耳边响起。
\"我不怕，我不怕......\"他把冻得青紫的脸埋进南书颈窝，像只受伤的兽般死死箍住怀中逐渐僵硬的躯体。
这下，他可以放心抱住他了，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脏病会传染给他了。
可是......
他开心不起来！
他一直以来，都不太敢碰他，是因为，别人都说，他和他娘一样染了脏病。
虽然他什么也没做过，但是身上会瘙痒起红疹子，都是他看过他娘有的反应，他无法欺骗自己。
一直以来，他怕他会连累到那个小黑煤球……
所以一直小心翼翼……
现在！
终于！
不用再小心翼翼了！
但，太晚了！
第二天一早，巡逻的侍卫在街道一角，发现了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小身体。
太清早的直呼晦气，黑着脸把他们一同拖去了专属于流民乞丐的乱葬岗。
南城，好像又少了两条鲜活的生命……
可是，顾煜竹再也不能知道，他从来没有得过脏病。
只是因为他小小的身体常年在醉春楼昼夜的帮佣劳累，让他拥有了一副极为差劲，却又不那么容易病死的身体。
红色的疹子也只是因为身体太差劲了才有的……
他总是生病，也只是因为风寒没有彻底好，身体差，然后衣着单薄一直受冻，才这样的反反复复。
一些事，好像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就像一开始，他们都活不过这个冬季……
这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