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的身影在院中翻折侧跃,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残影。可漫天飞花偏偏又随她起舞,柔软的花瓣在不知不觉好似也被注入了凌厉的锋芒,舞动间,片片如刃,自花草间掠过,又精准地停在寒光阵阵的竹尖上。
散碎的日光从巨大的树冠间隙里稀稀疏疏洒落,金黄的光晕里,姜璃浅忽然止步,竹枝未收,目光却有一瞬的迷离。
她忽然不可抑制地又想起许宥安来。
想起那夜星月下,他带她看火红枫,看流光的星,看最皎洁最皎洁的月。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却总有着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欲言又止。
欲说。
欲不说。
他的眼睛明明那么好看,万千星辰全部缀在他的眼中,漆黑的夜空里,唯有他的双眸浸润着最闪烁,最璀璨的光芒。
而这样的光芒里,有她。
只有她。
可这样的眼睛里为什么会盛有那样的神色呢?
欢喜,难过,挣扎,不甘,痛苦,释然……
之前她未曾在意,如今忽然又想起,竟然连他眼睫上坠着的银色光芒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愣愣望着金光里,不断飘落在竹枝上的花瓣,倏然失神。
她碰不了灵剑,所以他才特意把这竹枝送给她的吗?
可是,她从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身后忽地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姜璃浅一惊,瞬息回神,无数飘落的花瓣眨眼被一股强大的剑气包裹,直直袭向身后的人。
“唉,唉,道友手下留情啊,小僧只是过来问个路,没有恶意!”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姜璃浅回身,只看到一个圆圆的金钵挡在脸部,所有的花瓣全部被吸到了金钵里。
而那个人,毫发无损。
姜璃浅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竹枝在她手里一滚,握紧了些。
“你是谁?”
金钵被放下,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那脑袋上还泛着太阳折射过来的金光,像是第二只刷了金漆的金钵。
那人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脸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的,十分有精神。在他的脸颊两边,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弯眉笑起来的时候,小酒窝就浅浅陷下去,这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小僧人,反而像个可可爱爱的道童。
“阿弥陀佛,我是南州金山寺的弟子,名唤空觉,见过道友。”
空觉?
姜璃浅一怔。
她前世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传闻什么真佛转世,乃金山寺主持最重视,也最为欣慰的关门弟子,也是下一任金山寺主持的唯一人选,天资奇高,佛缘深厚,被整个金山寺像个稀有物种般全方位地保护着,就等着他历劫之后,重回真身。
不过因为金山寺在南州,她又不怎么去那个地界儿,所以从未见到过他的真容。
如今看来,确实清俊无双,整个人都带着佛韵浸染的敦厚谦和,只是他脸上的小酒窝怎么看,都看不出真佛的威严肃穆,反而出戏得很。
知道对方不是歹人,姜璃浅的神色松了松,问:“你要问路?问什么路?”
空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是受叶家家主所托,这才日夜兼程赶来,本想去见叶家现任主事的二夫人,不想这里庭院深深,反而迷路了。”
原来如此。
姜璃浅也在这里迷过路,叶家弯弯绕绕的路确实很多,一不留神很可能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过……
“二夫人在哪,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带你去寻叶家的少主,或者帮你寻个这里的仆婢,你去问他们?”
空觉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叶家的少主亦可,劳烦道友带个路,小僧感激不尽。”
双指从上到下轻轻抚过竹枝,姜璃浅颤了颤眸光,将它收了起来,随后走过去推开被剑气重新关上的院门。
““不必如此客气,我叫姜璃浅,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空觉闻言,两只酒窝若隐若现。
他快步上前,将手里的金钵往前一递。
姜璃浅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他。
“情花所至,理当奉还。”
情花所至,理当奉还?什么情?什么花?
“只是一些落下的花瓣而已,你随意处置就是。”姜璃浅指了指旁边的花圃,“不然物归其位也可。”
空觉固执地把金钵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尘归尘,土归土确实不错,可这里的每一片花瓣都寄托着道友最真挚的情义,道友岂能轻易丢弃?”
情义?
对谁的情义?
姜璃浅的脑海中迅速掠过了许宥安的身影,可是她马上又茫然起来了。
什么……是情?
她对小师弟,是同门之谊,是责任道义,是惺惺相惜——还有其他吗?
还有其他吗……
可,“其他”又是什么呢?
她不懂。
两世了。
参不透,悟不明。
所谓痴男怨女,爱恨别离,好像从未摆到她的“大道”上。
一阵大风突然刮过院落,金钵里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起,又随着刮过地大风飘飘洒洒落了满院。
零落成泥,碾作尘埃。
姜璃浅还在发愣,就见空觉突然上前两步,笑嘻嘻地靠近她,充满欣赏地望着她的脸,开口:“看来道友尘缘浅薄,六亲难支,是个四大皆空的妙人,这正是入我金山寺顶顶好的苗子啊!
“道友,我金山寺乃南州第一成佛修仙的去处,不如你来我金山寺,拜入我门下如何?小僧不才,可对佛法也有几分领悟,一定能为道友打开另一道通天之路的!
“怎么样?”
姜璃浅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望着他极度兴奋和迫切希冀的眼神,姜璃浅嘴角抽了抽,莫名有种画风突然变得诡异的感觉。
“道友,你可千万别听这死秃驴的蛊惑,他就是个到处坑蒙拐骗的家伙,专门蛊惑良家少女,不安好心!”远远的,就有人对着姜璃浅疯狂摇手,匆匆忙忙提着裙子往这里跑,声音都喊哑了。
姜璃浅再看向空觉,果然看到他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