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来得猝不及防，满座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射向我，刚缓和的气氛又骤然凝固，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我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分辩——她分明是自己技穷，却偏要迁怒于人。
“啪！”
一声重响突然从主位传来，皇上猛地一拍案几，龙椅扶手都震得微微发颤。他浓眉紧蹙，朗声道：“周姑娘！”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酒令本是助兴的乐事，你接不上便接不上，反倒迁怒旁人，这般无理取闹，岂不是显得小家子气？上官姑娘的诗句引的是古人佳作，何错之有？分明是你心胸狭隘，容不得旁人半分体面！”
周瑶被皇上这番话怼得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嘴唇哆嗦着，眼里泛起水光，正要梗着脖子反驳。
皇后适时开口，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周姑娘，今日是宫宴，莫要再闹了。若再这般，这宫宴怕是真要没法好好进行了。”
一句话，便将周瑶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她僵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都泛了白。
这时，周瑶身旁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姑娘实在按捺不住，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对着周瑶，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几分不甘的尖刻：“不过是仗着几句诗词，得了旁人几句夸赞，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有什么可神气的……”
话音虽轻，可这安静的场合清晰可闻，瞬间不少人的目光悄悄扫过来，带着几分探究与看热闹的意味。
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尚未开口回应，上首的皇上已放下了手中的玉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唇边噙着一丝冷冽的笑意，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这位姑娘既有闲心在此议论旁人长短，不如亲自上前，也让朕瞧瞧你的真本事？若是肚里真有墨汁，何愁不能让大家另眼相看？”
那姑娘被皇上这带着威压的目光一瞧，顿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方才那点锐气荡然无存，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慌忙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
周瑶见状，连忙起身，提起裙摆对着皇上与皇后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皇上，皇后娘娘，都是瑶儿的不是。方才是瑶儿一时技不如人，心中又羞又恼，才让身边的姐妹替瑶儿抱了不平，失了分寸冲撞了您，还望皇上与娘娘恕罪。”她说着，腰弯得更低了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皇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抬手示意她起身：“罢了，年轻人一时意气用事也难免，知错能改便好。今日这行酒令，本就是图个乐呵，莫要因这点小事扫了大家的兴致，起来吧。”
皇上却似是不想就此揭过，目光一转，落在了坐在我身旁的连玉霖身上。
小家伙正捧着一块芙蓉糕，闻言立刻放下糕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皇上。只听皇上带着几分考较的语气问道：“小玉霖，你来说说，将军府未来的三王妃，是不是真如方才那位姑娘说的，才疏学浅呢？”
连玉霖一听这话，立刻急了，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奶声奶气却又无比认真地反驳：“皇爷爷，您可不能听旁人乱说！我的娘亲才不是才疏学浅呢！她教我的诗词歌赋可厉害啦，前几日我背的那首《春江花月夜》，就是娘亲一字一句教我的，还有，娘亲还会教我画小兔子，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她懂得可多了！”
连玉霖这番话脆生生地落下来，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有几位夫人用帕子掩着嘴，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几位公子哥也低声笑着，看向连玉霖的目光满是纵容。
上首的皇上更是被小家伙一脸认真维护的模样逗乐了，方才因那姑娘的话而起的几分威严渐渐消散，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许多。
他望着连玉霖，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慈爱：“哦？原来如此。看来倒是朕眼拙了，小瞧了我这未来的三王妃。”
另一侧的周瑶听得这话，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方才强压下去的羞恼又翻涌上来，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甘与怨怼。但她毕竟是名门闺秀，很快便敛了神色，努力扯出一抹温婉的笑来，只是笑容落在眼底，终究显得有些勉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连云卿突然开口了，声音清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父皇，霖儿所言句句属实。王妃聪慧过人，不仅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平日里对世事的见解也常有独到之处，儿臣时常听她一席话，便觉茅塞顿开，受其启发良多。”
他话音刚落，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身上，有惊讶，有了然，更有几分意味深长。而连云卿却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只是缓缓转过头，望向坐在身侧的我。
一瞬间，他眼底的清冷尽数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情谊，仿佛在无声地说：别怕，我在你身边。
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手，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好了，既然如此，大家便都放宽心。今日这宫宴本就是为了让大家尽兴，莫要再为这点小插曲扰了兴致。”
随着皇后的话，乐师重新奏响了悠扬的乐曲，舞姬们踏着节拍翩翩起舞，方才的小风波仿佛从未发生过。宫宴再次恢复了热闹，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丝竹管弦之声萦绕于耳。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轻轻划过微凉的杯壁，心中却是一阵起伏。方才那短短几句话的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入难堪的境地。这深宫之中的争斗，果然是步步惊心，半点马虎不得。好在，有皇上的护犊子，有连玉霖童言无忌的维护，更有连云卿毫不掩饰的保护，才让我得以安稳。只是不知，这样的安稳，又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