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后。
漠北，寒山大营征兵处。
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简陋的营帐上。
排队等待入伍的人群排成长龙，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一名满脸风霜，眼神带着疲惫的兵士坐在破木桌后，头也不抬，机械地重复着：
“籍贯。”
“漠北宛平。”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答。
兵士抬眼瞥了一下。
眼前是个身材高大，穿着普通牧民皮袄的汉子。
兵士没在意，这样的人在边关见多了。
他蘸了蘸快要冻住的墨，在名册上划拉着：
“姓名。”
“秦二。”
“为何参军？”
兵士例行公事。
“为漠北…尽一点力。”
声音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
兵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尽一点力？多半是活不下去，或者犯了事来避祸的。
他懒得深究，拿起一块粗糙的木牌，用刻刀飞快地刻上：
“漠北秦二”
四个歪歪扭扭的字，随手丢在桌上。
“去滚刀营报到！”
兵士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一只骨节分明，手腕处带着细微伤疤的大手拿起木牌。
指腹在“秦二”两个字上摩挲了一下，冰冷坚硬。
那叫“秦二”的汉子将木牌揣入怀中，转身，沉默地汇入新兵的人流。
那双隐没在阴影中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两点冰蓝色的幽火，一闪而逝。
同一日。
瀚海，孤煞岛。
瀚海汹涌海水，不断拍打着岸边。
一座嶙峋险恶，植被茂密得近乎阴森的岛屿，突兀地矗立在茫茫瀚海之中。
一个人影站在了布满湿滑礁石的滩涂上。
正是李未风。
李未风身后还有一条小船在随波摇曳。
船上是两名身着黑衣，脸覆修罗堂制式狰狞金属面具的人。
其中一人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毫无情感：
“听着，不管你从前是江洋大盗，朝廷钦犯，还是名门叛徒，只要你能活着从这‘孤煞岛’走出来，便是修罗堂的人。”
“修罗堂予你新生，更名，换姓，受我堂庇护，过往烟消云散。”
另一人接口，语气同样淡漠：
“十五日后，午时正，乌金滩有船接引。”
“记住，这岛……”
他顿了顿，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扫过岛上幽暗的密林。
“…只接一人。活下来的最后一人。手段不限，没有规则。”
“这里只有一件事，杀光其他人活下去，或者死在其他人手下。”
一个粗布包裹被丢在李未风脚边。
“一日粮，一日水，拿好了！”
话音落下，小船毫不犹豫地调头，破开海浪，迅速消失在浓重的海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未风弯腰拾起那包裹。他
深吸了一口岛上潮湿，带着腐叶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踏入了孤煞岛密林之中。
兴国，丰都。
金銮大殿。
金碧辉煌的殿堂，庄严肃穆，与漠北的苦寒，瀚海的孤绝形成刺目的对比。
蟠龙金柱耸立，琉璃瓦折射着透过高窗的冰冷天光。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分列左右，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
太子赵云熙立于左班首位，气度雍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其身后站着大皇子赵云麒以及一众依附东宫的文臣武将，阵容齐整。
三皇子赵云琛卓然立于右班首位，神色沉静。
身后是以柳天南为首的一干耿介旧臣，虽人数稍逊，气势却丝毫不弱。
班列最前，居中而立的，是当朝宰辅首辅韩文昭。
他面带谦和微笑，眼神却深不见底。
其身后，赫然站着因“平乱”有功而新晋得势的宁孤行！
宁孤行一身崭新官袍，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殿内群臣。
韩文昭身后还簇拥着众多依附其权势的文臣武将，一时风头无两。
龙椅之上，靖帝赵靖面容略显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
他轻轻挥了挥手。
侍立一旁的大太监文公公立刻展开明黄圣旨，尖细高亢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宰相首辅韩文昭，洞悉奸佞，破秦霄逆谋有功，忠心可嘉！特加封为定海侯，赐冕州良田两千亩，西域胡女十人，黄金五万两，以彰其功！”
“宁孤行，平武林之乱有功，勇毅果决！特擢升为十八门巡查使，总领协调江湖十八门派事务，督察不法！赐黄金千两，丰都华南宅院一座，侍奉奴仆十人，骏马三十匹！”
“钦此——！”
“微臣，叩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文昭与宁孤行双双出列，跪拜谢恩，声音洪亮。
太子赵云熙看着跪在殿中的两人，尤其是韩文昭，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眼神冰冷。
宁孤行起身，目光如电，有意无意地扫过三皇子赵云琛及其身后的柳天南等人。
赵云琛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弧度，随即眼帘微垂，不再对视。
他在等待，等待龙椅上的天子接下来的话语。
靖帝赵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龙椅扶手的金鳞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环视群臣，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北境初定，南疆未宁。朕…有意与南泰国，重启和议。诸位爱卿，对此…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大殿之上瞬间一片哗然！
群臣震惊，面面相觑，彼此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文官武将们纷纷低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
主战者惊怒，主和者犹疑，投机者观望……
偌大的金殿，竟在皇帝问策之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无一人，敢率先出列进言。
第一卷：水龙吟时代。
完。
《水龙吟·终卷语录》
水龙吟断，寒川寂。
冰湖沉玉，血泪凝锋，修罗面初成。
孤煞岛启，前尘烬，真相迷踪染血径。
朝堂暗流，金阶藏刃，弈局方落第一星。
此去：
漠北风沙，是埋骨地，亦是磨刀石。
瀚海孤岛，是修罗场，亦是问道路。
庙堂金殿，是名利冢，亦是争天枰。
故人星散，歧路殊途。
水龙吟的时代，终在血与火中落幕。
而属于复仇，真相与权争的血雨… 才刚刚再起。
且看：
寒山如何埋骨，
瀚海如何沉舟，
金殿又如何焚天！